“在座的都是消息靈通人士,想必有所瞭解,十日前,陛下下旨封賞家父和在下,如今旨意還在路上。”
面對上百位豪商、士紳、權貴,林昭侃侃而談:“不過旨意雖然在路上,但是有一份抄錄好的新鹽法卻早早送過來,陛下沒有透露是誰的奏疏,就是爲了這一天能和諸位商議,看能不能向天下推行。”
“新鹽法?”
在場的其他人也就罷了,揚州鹽商們卻是一切臉色大變。
雖說衛氏族滅,但是他們佔據天下三成的官鹽產業卻沒有落入這些人手中,反而被揚州的幾個官衙私下裡分攤了——再由他們分配給出錢多的人。
鹽商們本來對此事忐忑不安,生怕揚州官府串通一氣,一點一點剝奪他們的權益,因此聽到這個新鹽法,無不心中忐忑不安。
大胖子童兆和趕緊問道:“敢問林典史,朝廷推出的什麼新鹽法,裡面有什麼內容?”
“其實也很簡單,也就是改引爲票。林昭漫步場中,語氣淡然,似乎只是和身邊人說話,但是這聲音卻在大廳之中每一個人耳中出現,彷彿就在所有人耳邊同時說話一樣。
“諸位都知道,國朝一年產鹽六億斤,一斤鹽的售價爲三錢銀子,總共,也就是一億八千萬兩銀子。其中,兩淮淮鹽佔據四億斤,也就是一億兩千萬兩銀子。按照國朝十稅一的稅率,當可獲得一千兩百萬兩稅銀。可是去年僅僅只收上來一百五十萬兩,連個零頭都沒有。”
說道這裡,大廳內所有人的注意力已經集中到林昭身上。
聽着他紅果果的將揚州鹽商偷稅漏稅的額度直接公佈出來,所有人無不心中大震。
我們千辛萬苦的,一年做多偷稅幾十萬兩,就以爲自家是頂天的富貴了,這幫鹽耗子什麼都不做,居然偷稅一千多萬兩!
這錢來的也太容易了吧!
難怪這幫鹽商豪奢生活,堪比皇家啊!
不僅是那幫士紳,便在在場的官吏們也都震驚了。
往常從這些鹽商手中,拿個千兒八百的銀子,已經覺得太有錢了,沒想到這連人家偷稅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那他們收入豈不是更高?
這幫鹽耗子,以往對他們敲打的太少了啊!
只有那幫鹽商欲哭無淚。
林昭這話,理論上是不錯的,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那麼回事。
造成鹽稅流失的原因有很多,什麼私鹽、什麼舊鹽引,什麼鹽耗,但是真正造成鹽稅流失的大頭,卻是這些鹽商背後的大勢力的盤剝。
這些大鹽商的背後,哪一個不是宰相、國公、尚書級別的豪門?否則也不可能屹立多年。
也造成了鹽稅的大量流失。
就算把這些背後的大佬全部鑿除,不從根本上改變鹽法的話,只會重新培養出一批新鹽商來,幕後也會產生一批新的權貴。
此時大廳內已經有了嘈雜的聲音,但林昭不爲所動,繼續說道:“京中發來的那份奏疏,在下細細研讀了一遍,主要內容好象是——廢除你們手裡可以世代相傳的鹽引窩本,改爲憑鹽票販鹽,戶部成立一個由朝廷直管的鹽票督銷司,不管任何人都可以到督銷司裡交稅買票,然後憑票領鹽,領到鹽可以運到任何地方行銷。這麼一來,那些沒有鹽引的刁民和其他商戶也可以交稅販鹽了,那些刁民可以合法販鹽了,也犯不着冒着掉腦袋的危險販賣私鹽,同時朝廷的鹽稅也可以直收上起來,鹽稅流失的口子也堵上了。”
“什麼?”
“這是要刨我們的根啊!”
“這鹽稅實在是太狠毒了,不當人子,不當人子啊!”
在場的諸多鹽商齊齊色變,心中咆哮道。
他們對鹽政實在是太精通了。
只一聽這個新法,便知道針對性極強。
這個新鹽法一旦推行,不管什麼人都可以販鹽賣鹽,對朝廷來說確實可以起到減少私鹽和堵截鹽稅流失的作用,可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剝奪了他們壟斷販鹽的特權!沒有了壟斷,他們還拿什麼牟取暴利?!
鹽商們心中狂怒,但在場的可不只是鹽商。
還有來自金陵、蘇州、杭州一帶的其他商人、士紳,乃至豪門。
這裡面檔次最高的,乃是金陵甄家的大管家張成。
金陵甄家乃是國朝大豪門,當年太上皇還是皇帝的時候,曾經六次南巡,竟有四次駕臨甄府,足以可見甄家的家族之強盛。
因爲甄家和賈家是世交,這張成來揚州的時候,便專程來林家拜見,還給賈敏磕頭——當然賈敏不敢受罷了。
所以別的士紳商賈或許會處於忌憚不敢開口,但張成卻是不怕的,他已經感受到這鹽業的巨大利潤,便脫口問道:“林典史,這樣的新法,是真的假的?”
此話一問,其他商人都是齊齊一震,一起看向林昭。
若是改用新鹽法,他們也能發一筆財啊。
就不用眼睜睜的看着揚州鹽商財源滾滾了。
“這是陛下命人抄錄的秘密奏章,怎麼會有假?雖然不知道是誰上奏,也不知道此法能否於國於民有利,但想必一顆心是利國利民的。”
林昭從懷裡拿出一本奏章,說道:“這份抄錄的奏章就在這裡,陛下在皇宮,明見萬里,所以讓本官拿到這裡,就是想讓你們這些揚州鹽商也看看,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推行?”
說着,林昭將這份奏章往離他最近的大鹽商童兆和手中一遞。
這童兆和臉色蒼白,渾身肥肉亂顫,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寧,等他看完這份’奏章,差點沒癱在地上。
等其他鹽商看完奏章之後,也都各個面如土色,一臉絕望。
但是其他豪門、商賈卻是面色大喜,激動萬分。
因爲他們發現了自家家族可以開闢新產業。
日後說不定比揚州鹽商更富有!
若是這新鹽法推行,朝堂上下幾乎都會得利,根本沒有有足夠分量的人出面反對。
那些權貴豪紳,更是會大力支持。
至於揚州鹽商的反對意見,只怕他們背後之人也不會聽取。
林昭似乎沒有見到他們面色似的,繼續說道:“諸位,以本官之見,朝廷要想推行新鹽法,無非是因爲現階段鹽稅流失嚴重……”
“噗通!”
“噗通!”
林昭話還未說完,那些大鹽商們已經爭先恐後的跪在他面前,什麼童兆和,什麼趙啓翔,一個個的已經顧不上其他了。
“林典史,我們向巡鹽御史衙門保證,每年交足鹽稅的四成,當地官府的修路修橋,賑災捐輸,我們絕不落後,”
“四成?”
在場諸人齊齊一震,揚州各級官吏更是目瞪口呆。
四成鹽稅,就是四百八十萬兩。
相當於國庫收入的五分之一。
而去年,他們也不過上交了一百五十萬兩。
林昭只是動動嘴皮子,拿出一個朝廷來的奏疏,這些鹽商就哭着喊着多腳三百三十萬兩。
對比變化也太大了。
林昭緩緩點頭,心中明白,這些鹽商獲得的利潤,得給各級官吏孝敬,得給自己的幕後勢力上供,上交四成稅收,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當然,正是從朝堂到地方各級官府的存在,大周朝的鹽稅纔會如此之低。
林昭點點頭道:“既然鹽稅能夠上交及時,朝廷自然不會貿然改換新鹽法,不過,陛下是去年登基,這去年的鹽稅如此之低,陛下若是龍顏震怒……”
“林典史放心,去年的鹽稅,我們揚州鹽商也按四成補交!”
二十多個大鹽商商議過後,最後由離林昭最近的大胖子童兆和哭喪着臉道。
同時心中嘆道:“這林昭不僅武功高強,這官場上的道道也運用的精熟啊!這衛家栽在他手中,也不冤枉!”
“哎呀,本官雖然只是一個小小典史,但是也對你等忠義鹽商欽佩不已啊!一個月內,揚州巡鹽御史衙門要收到去年的鹽稅補交款,本官保證勸說陛下,三年內不推行這新鹽法。”
揚州御史衙門的典史林昭微笑着說道。
現在黃帝剛剛登基,基業不穩,等三年後,皇帝把龍椅坐結實了,就可以騰出手來搞事情了。
一剎那間,整個大廳默然無語,人人目光復雜,看向林昭的眼神充滿了欽佩。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典史這個官職根本不入流,連個品階都沒有。
而那幫揚州鹽商,平時連知府都只是躬身執手而已,面對一個連品階都沒有的典史,卻連連磕頭。
林昭,真人傑也。
揚州知府慕天顏更是連連感嘆:“這是林家的麒麟兒啊,姑蘇林家,興旺發達,爲期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