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尹旭都在奇怪,自己殺了二十官兵,官府竟沒有一點動靜。其實,這和那位派人採靈芝的姜大人有關係。
事件與他私下動用徭役有關,若是捅上去對自己的仕途大爲不利。故而聲稱有盜匪逃走,監軍何坤帶人前去追趕,雙方發生打鬥,引起林間大火。盜匪全部被擊殺,何坤等二十名兵卒以身殉職。
如此一來,只需往何坤家中發一筆撫卹,再行文番邑捉拿匪首東來的家人即可。番邑縣尉陳奎接到公函,前來香溪鎮追查匪首尹旭的家人,吳家因此得到消息。
吳仲戰戰兢兢,驚恐不已,他治下的民夫叛逃,還連累多名士兵殉職,這治理不善之罪,讓他惶惶不安許久。
馬氏聽聞表哥被殺,大放悲聲。他不過是請表哥幫個忙,不曾想尹旭死了,何坤也死了,對此她很是內疚。但隨即這種內疚被有意識地規避,轉化爲畸形的仇恨。
陳奎走訪一番,發現東來是個光桿司令,無親無故。只是悻悻離開香溪鎮,給會稽的姜大人回覆公函。吳仲這才鬆了口氣,連日又因秋收賦稅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
這日一大早,吳仲出門去了,吳有才便悄悄溜進馬氏房中。
看着馬氏聳拉着一張臉,問道:“怎麼啦?誰惹你生氣了。”
馬氏冷哼一聲,咬牙切齒道:“還有誰,那小賊連累表哥,前日回孃家省親,見姑母傷心不已,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嚥。”
吳有才悻悻道:“他不已經被殺了嗎,這報仇也沒地尋去啊!”
“想要報仇,不一定非要找他本人吧?”看着吳有才好奇的眼神,馬氏得瑟笑道:“你說,在這個世上,除了自己,那小賊最在乎誰?”
吳有才心裡咯噔一下,小聲道:“玉娘?”
馬氏白了吳有才一眼,挖苦道:“哎呦!叫的這麼親熱,喜歡人家姑娘救明說嘛!”
吳有才大急,母老虎若起了醋意,還不知會怎地呢?急忙道:“沒,沒有。”
嘿嘿,馬氏妖媚地笑道:“沒出息的主,喜歡人家就直說嘛!我還打算着去給你提親呢!”
“啊?”吳有才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訝。
“要是那小賊在地下知道,最在意的女兒嫁了別人,會不會心痛啊?哈哈!”馬氏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冷冷道:“把那小妞娶回來,正好隨了你的願吧?我這個做婆婆的一定會好好調教兒媳婦。那天你也看見了,兩人情深意切的熱乎勁,折磨她就是折磨小賊,讓小賊心痛不已,讓他知道得罪老孃的下場。”
吳有才忐忑不已,和一個死人置氣他並不贊同,只說到……李玉娘清秀可人,若是能娶回家一嘗滋味倒也不錯。只是馬氏的想法,讓他不禁覺得有些殘忍。
不等他多想,馬氏沉聲道:“怎麼?捨不得了?若非如此,再嘴饞你也吃不到。如今送你個漂亮姑娘,要不要在你?別把老孃逼急了。”
吳有才唯唯諾諾,在馬氏的淫威之下,茫然點點頭。馬氏哈哈一笑,極爲放蕩,將吳有才摟在懷中,嬌媚道:“這纔是我的好兒子。”說話間已經伸手寬衣解帶,一時間滿室響徹馬氏的放蕩的嬌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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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溪客店,玉娘之父李跛子正在忙活,馬氏上門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好好的他來做什麼?李跛子大感不妙,滿臉堆笑着將亭長夫人迎進廳中。
“唉,怎麼不見玉娘呢?”一落座,不等李跛子說話,馬氏便開口詢問。
李跛子心裡咯噔一下,陪笑道:“玉娘隨她洪嬸做針線去了。”
“玉娘真是個好孩子,懂事,乖巧,人又長的漂亮。”馬氏越是稱讚,李跛子越是緊張,尤其是馬氏言道:“玉娘年紀不小了,李老闆可曾考慮過玉孃的歸宿?”
咯噔!李跛子的心裡頓時七上八下,苦笑道:“小女年幼,尚不懂事,婚事還是再等上兩年,多陪我孤老頭子幾天。”
“是嗎?”馬氏驚訝道:“我怎麼聽說,李老闆託人在番邑給玉娘找婆家呢?”
“這個……呃……”李跛子很是無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呵呵!哈哈!”馬氏朗聲笑道:“這女兒還是嫁的近些好,在自己身邊,好有個照應。”
“呵呵……這個……”
馬氏道:“昨日亭長與我言道,有才已經到了婚娶的年紀,亭長看中了東湖鎮一個姑娘,可有才死活不願意。詢問才知,我家有才早就有了心上人,便是你家玉娘。”
“玉娘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人品模樣那都沒得說,亭長也很是贊成,一大早就催我來提親。”
吳有才要娶玉娘?李跛子一聽就頭皮發毛,吳有才那是什麼東西,誰人不知?把女兒嫁給他,那是往火坑地推。可這吳家也不能隨意得罪啊,只得苦笑道:“蒙夫人高看,然我家玉娘年紀尚小,又不懂事,況且我乃商家出身,身份低下,怎麼能配的上有才小爺。”
“唉!看你說的,李老闆何必過謙呢?”
“哪裡,哪裡,這個……”
不等李跛子說話,馬氏搶先道:“李老闆不必擔心,玉娘過門之後,有才會照顧你,爲你養老送終的。”
馬氏處處沾着先機,堵着他的嘴,李跛子唯唯諾諾,不知如何應答。
看着結結巴巴的李跛子,馬氏心中暗自發笑,不露聲色地沉下臉,說道:“莫非李老闆看不起我們吳家?”
李跛子大驚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
“那是爲何?”馬氏故作疑問,遲疑片刻道:“莫非李老闆還惦記着,找那個謀反作亂的小賊爲婿嗎?順便告訴你一聲,東來意圖從馳道工地上逃走,已經被官軍擊殺。”
“啊?東來死了?”李跛子身子一震,手中的呃茶碗哐嘡一聲掉在地上,碎裂滿地。
“不錯,你是知道的,官府有連坐之法,若李老闆有什麼不良心思。被縣衙裡的大人們知道,怕是要……哈哈!”馬氏大笑道:“李老闆好好考慮一下,明日再來拜訪,我先回府,敬候佳音。”說着之後,轉身揚長而去,留下李跛子一人怔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東來成了逃犯?被殺了?李跛子好長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女兒和東來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但並不贊成。東來窮小子一個,也沒啥本事,在這生存不已的亂世裡,怎能照顧好女兒一世?
他本想在番邑城裡,給女兒尋個家道殷實的人家,可是玉娘壓根不願意。前幾天聽聞東來被打死,玉娘不顧大雨跑過去,哭的撕心裂肺,他便知道女兒着了魔了,再也好不了了。
後來聽說東來得神女保佑點化,漲本事了,李跛子聽到後暗自竊喜,這樣的話招東來爲女婿倒是不錯。不曾想東來竟這麼死了,也罷!也罷!只是這吳家的逼婚……許久之後,身子猛然一陣抽搐,心道:爲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
今天,香溪客店不到中午便關門了,衆人看到李跛子昏昏沉沉的樣子,猜測他可能生病了。吳府之中,馬氏聽說後確實一陣陣得意的的嘲笑,李跛子太不中用了。
玉娘一回家,便發現了異常,父親不僅沒做生意,反而是在收拾東西。
“爹,你這是幹什麼?”
李跛子拉女兒拉到身邊,壓低了聲音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至於東來被殺一事他隻字未提,此時萬萬不能讓女兒知曉,他不想看着女兒傷心。
“可是我答應過東來哥,等他回來的!”
李跛子聽在耳中,心酸不已,收攝心神,不動聲色道:“此事容後再說,吳家我們惹不起,先避一避。”
“可是……”
“好了!”李跛子無奈地板着臉,低聲喝道:“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們必須連夜離開香溪鎮。”
李玉娘雖然心念東來,卻也只吳有才的求親意味着什麼,默不作聲地雖父親收拾些細軟之物。
夜幕降臨之時,李跛子帶着女兒,深一腳淺一腳地悄然往鎮外走去。走出鎮子,李跛子暗自鬆了口氣,最後了看了一眼生活了數十年的香溪鎮,不得已背井離鄉
李跛子父女悄然走出香溪鎮,路過神女廟,玉娘不禁黯然流淚,她答應過東來哥,等他回來。東來哥也承諾,一定會回來。可是現在呢?自己迫不得已必須離開了,如果他回來找不到自己,會不找着急?
東來哥,你在哪裡?
站在神女廟前,玉娘突然有種不捨。
“玉娘,快走!容不得耽擱!”李跛子聲色俱厲,這玉娘只得抹淚前行。
然而,想走已經走不掉了。
“站住!”
“抓住叛逆同黨!”呼喊聲在身後響起,一條火龍匆匆而來,吳有才已然帶着家丁追了上來。火把的光照下,依稀可見他淫蕩得意的笑容。
“怎麼?李老闆,要跑?去找那個謀反的逆賊嗎?”吳有才冷笑道:“你也真是的,本來想叫你一聲丈人的,何必非得弄成這樣呢?”
李跛子訕笑道:“吳公子說笑了,小老兒只是帶玉娘去探親而已。”說話的同時,伸手將女兒護在身後。
吳有才冷笑道:“探親?探親要半夜上路嗎?小娘說的沒錯,你們這些人就是犯賤,明媒正娶你不幹,那現在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氣。”
說着大手一揮,就要上前抓人
李跛子情知已經無可挽回,墊着跛腳伸手攔在前面,高喊:“玉娘,快跑!快跑!”
“爹!”玉娘跑出兩步,回頭哭喊着,
“別管我,快跑!”吳府的下人上來一拳就將李跛子打倒在地。
“爹!”玉娘哭聲着往前奔跑。可是一介弱女子哪裡能跑過大男人。
“小妞!往哪跑?”吳有才追到近前,淫笑不止。
“別過來!別過來!”玉娘慌亂着往回退去,水聲響動,後面便是香溪河,已經無路可退。
吳有才淫笑着一步步上前,玉娘向遠處瞧了一眼,神女廟的輪廓隱約可見。淚水奪眶而出,帶着都東來哥所有的思念,轉身一躍,河面上濺起老大的水花。
“玉娘!”李跛子趴在地上,聲嘶力竭,撕心裂肺。一雙手盡力往前伸去,想要抓住玉娘,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吳有才微微一怔,急道:“快,去給我撈上來。”
片刻之後,家丁來報:黑夜目不能視,河面寬闊,找尋不到。
吳有才不禁悵然,唉!可惜了!隨即吩咐道:“明天繼續去下游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把老跛子交給陳縣尉。”
夜,香溪河中時而泛起幾朵浪花,旋又恢復沉寂,靜靜往遠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