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寺的暮鼓晨鐘,在冉冉初升的朝霞裡渲染了一座山頭與世隔絕的安寧。
住持方丈率領寺院的僧人在長階下躬身相迎,錦繡攙着楚若安走下馬車,旋即便響起一衆僧人渾厚的聲音:“恭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楚若安微微抿脣,輕輕拂手道:“方丈不必拘禮,既是到了佛家聖地,自也沒有塵世榮貴之分,佛主面前衆生平等。”
“阿彌陀佛。”方丈白眉華髮,神色間始終飄蕩着令人心神安寧的慈和之色,他見皇后娘娘行爲舉止甚是端莊,出言吐語帶着極爲虔誠的禮敬之心,心中分外感慨,“娘娘慧根深厚,乃是相國寺之福,更是齊國百姓之福,”
楚若安聞言,嘴角浮起些許苦澀之笑,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若然真如方丈所言她是佛祖的dìzǐ,又極具慧根,那佛祖爲何不保佑她,爲何還要眼睜睜看着她連累那麼多無辜xìng命?
“方丈言重了,本宮亦是罪人,紅塵之中諸多煩惱無奈,誰人能無錯亦無過呢?”楚若安輕嘆一聲,然後示意錦繡等人前面帶路。
臺階處瀰漫着濃烈的香火之氣,許是天色還早的緣故,這寺廟竟覺得格外安靜。楚若安倒沒有在意那麼多,眼看着離佛像越來越近,那純金色的佛像充滿祥和瑞氣,佛祖微眯的雙眼含笑,明明已將世人百態都看在了眼裡,卻又似乎目色中無天無地,無我無他,萬般皆空。
楚若安雙手合十於胸前,慢慢跪在pútuán上,虔誠祈禱着佛祖能夠保佑寒冽一切安好,至少能原諒她犯下的罪,能讓她在午夜夢迴之際還能再與寒冽相見一番。
木魚聲迴盪着空曠的大殿之上,有持香沙彌燃了三炷清香走來,芬芳之氣令人心曠神怡,錦繡剛好轉身替楚若安打理剛剛解下的披風,而帶來的一衆侍衛則是守在大殿門前,持香沙彌一直垂着腦袋,只不過他的腳步聲極輕,絲毫不像一個笨重身體的承載者,楚若安怔怔望着他持香而來,就在咫尺間距間,小沙彌用清香燃着的火光在她面前晃了晃,令楚若安一時不察嗆了嗓子,也幸虧這一聲咳嗽引起了錦繡的注意力,因而當那沙彌從袖子裡抽出事先準備好的匕首時,錦繡當即拔下發間珠釵擲去,雖沒能打落匕首,但到底是令他刺過去的方向產生了些許偏差,鋒利的刀刃落在楚若安消瘦的肩膀處,旋即滲出汩汩鮮血。
“有刺客!保護皇后!”
錦繡大喝一聲,在御林軍拔劍的同時,大殿四周驟然從天而降許多黑衣人,撕殺就在頃刻之間。
楚若安捂着傷口想要躲到佛臺前,可惜那小沙彌似乎早就盯死了她的行動,無論她想要怎麼逃都無處可去。
那些黑衣人像是服用了失去感知的蠱毒,無論暗衛在他們身上劃出多少道口子,他們始終像是沒有感覺,依然用最初的力氣再度撲身而來。看來,這些人的專門用來對付宇文徹的暗衛,爲得就是要拖住所有暗衛,好騰出多餘的時間用來對付楚若安,可見這次他們算是下了血本要除掉她了。
“皇后小心!”
錦繡抽出腰間軟劍堪堪擋下一記殺招,不待她靠近楚若安,便再度圍上來三四個黑衣人將她纏住,因而眼看着楚若安徒手躲閃中背上又添了幾道新傷。
“皇后!”
錦繡怒極,將內力在周身運轉幾個小週天,然後全部凝聚在軟劍之上,旋身飛舞而起,劃下閃過銀光的罡風殺氣,波及了香案上的蠟燭糕點,轉眼便是一派狼藉之色。
等她終於逼退那些殺手時,四顧一週竟早已看不到了楚若安的身影,該死!
……
“皇后娘娘,這邊走。”
楚若安新傷舊傷一併發作,幸好在關鍵時刻住持方丈將她拉進了佛像底座的密道里,纔算躲過一劫。
方丈一手執燭照亮黑暗的地下通道,一手拉着楚若安的手腕,後者傷口處留下的血跡蜿蜒了一路,很快將整個地道都充斥滿了血腥的味道。
“方丈,多謝您救命之恩。”楚若安踉蹌着上前,遠遠看到前方露出一縷白光,想來離出口已經不遠,“只是錦繡他們還被困在大殿中,未知方丈可有法子救他們脫困?”
聞言,住持方丈側首莞爾一笑,比起先前慈祥的眸光來此刻他望着楚若安的雙眼裡,浮起星星點點的溫柔之色,就在楚若安察覺到些許不妥時,他才重新雙手合十胸前,呢喃道:“阿彌陀佛,皇后仁心仁德,難怪公子下令不惜一切代價要將您救出來。”
“公子?”楚若安心頭升起不詳之感,原本是算準了沈琥會趁機下手,但如今看來似乎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參與了進來。
方丈輕笑頷首,出口就在眼前,但楚若安卻是第一次對明澈的前路產生了一種畏懼:“我好像並不認識你家公子。”
“哈哈哈,等你見了自然就會明瞭。”
“可是……呃……”話未說完,方丈出手極快點了她的昏睡xué,楚若安一時沒有防備很快失去了知覺。
——****——
宇文徹騎馬趕到相國寺的時候,錦繡等人已被那些黑衣人逼得狼狽不堪,十四曾在西域碰到過被下了蠱的殺手,當即他將輕功提至急速,如幻影般穿梭於那些殺手之間,很快點了他們的死xué,這纔算是令錦繡等人得到暫時的解脫。
宇文徹遍尋不着楚若安的身影,眸光深沉如冰淵:“皇后呢?”
錦繡單膝跪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顫巍巍道:“皇上恕罪!微臣等人被這些打不死的殺手纏住,稍一出神便發覺皇后娘娘已經不見了。”
“啪!”
宇文徹一掌震碎了身邊的香案,那樣可怕的煞氣令所有人頃刻跪地請罪:“找!給朕找!找不到皇后,你們統統提頭來見!”
“是!”
衆人領命頃刻間將整個相國寺都翻了好幾遍,那些暫時被十四控制住的殺手又被人喂下了大量的麻醉散,只能先麻醉他們體內的蠱蟲,然後再想辦法將他們除掉。
宇文徹獨自一人負手站在長階前,舉目眺望這瀰漫着清香菸霧的空空寺廟,一直以來懸浮在心頭極度的不安和迷茫之感終於將他覆蓋,她不見了,她又不見了!
從當初在犒城小鎮看見的那一刻開始,有許多個深夜他都會猝然驚醒,然後匆匆去永頤宮看看她是否真得就在自己身邊,他總是害怕一切不過是場夢,夢醒之後他依舊遍尋不着她的身影和眉目。
片刻功夫之後,前去搜尋的侍衛陸陸續續都回來了,他們不敢直視宇文徹的神色,楚若安對他的重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天不遂人願,他們兩個似乎本就有緣無分,還情路坎坷,恐是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回稟皇上,四處都搜過了,不少相國寺的和尚都被點了睡xué關在柴房,據他們所說那些人早在半月前就來了,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住持方丈不見了。”十四單膝跪地,沉着冷靜地向宇文徹稟報着這一切,饒是隔着那麼多長街的距離,他也依然能感覺到從宇文徹身上散發而出的森然煞氣。
“搜!就是把京城翻個底朝天朕也要知道她的下落!”
宇文徹沉聲低吼一句,十四頗有些膽顫,不過還是冒死上前說道:“皇上,恕微臣多嘴,此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如果是方丈救走了皇后娘娘那麼現在也該立刻通知皇宮了,若是方丈另有目的的話就難以估計了。”
十四冷靜分析得頭頭是道,宇文徹雖然又氣又急,但還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不少,按理說相國寺雖在城外,但百餘年來都是皇室欽定的皇家寺廟,縱然比不上皇宮王府守衛森然,但也絕非一般普通地方可比,既然黑衣殺手是提前半月就埋伏在此,看來想要殺楚若安的計劃準備的很成熟,並且只有掌管京畿安危和能夠隨意調動京城守衛的人才有這個能力。至於方丈……他到底是誰?
爲什麼救走了楚若安又不及時通知他呢?
思忖半晌,宇文徹不免覺得有些頭痛,失去楚若安的不安感越來越重,也令他的心情愈發煩躁不安:“朕會派皇家死衛徹查此事,這些殺手都帶回去,能讓他們吐出幕後主使最好,如果不能一個不留,全部斬首示衆。而且,皇后在相國寺遇刺失蹤,沈琥負責京畿守衛失職,傳朕的旨意,立刻褫奪封號,官降三品,罰俸一年。”
“是,微臣領旨。”
待衆人散盡時已將近晌午,先前點燃的清香早已燃盡,金佛仍然靜靜端坐在大殿之中,好像先前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這是宇文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靠近佛像,他以前從不信這些,然而如今,他也終於淪爲苦海芸芸衆生中的一個,有了奢求,有了盼望,有了無能爲力……才終於明白求佛亦是絕望中一種希冀。
他不貪戀年歲,不貪圖帝王榮華和權利,若能得楚若安一刻真心,他願傾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