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宇文徹慢慢蹲下身,用冰冷幽暗的視線與芍藥四目相對時,她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逼他動手,因爲這樣一來,她便又能去陪小姐了。
“爲什麼不說了?”宇文徹低低開口,門外殘忍的冷風將屋子裡的全部溫暖都替換,他目色終於有些輕微的癡迷,“這些話是她教給你的,本王知道。”
說得楚若安,芍藥忍不住淚如雨下,許多曾經美好或者悲傷的畫面浮現在眼前,她想起楚若安曾經去親自爲她擦過凍瘡膏,那麼輕柔的聲音還回蕩在耳邊,叫她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小姐是真得不愛你,只有你……”芍藥慢慢壓低了聲音,冰涼的地板使得膝蓋失去了知覺,她卻渾然不覺,“只有你還不肯放過她,如果你早點放她離開,今天她也不會死在沈側妃的手裡!”
十四慢慢踱步上前,結果發覺宇文徹意外得靠着朱門跌坐在地毯上,空洞漆黑的雙目落在遙遠的未知處,他對這樣放肆的芍藥竟然沒有生出半點殺意!
亦是這一秒,十四才猛然發覺,楚若安的離開帶走了宇文徹大半生的冷酷與執着,好像抽空了他所有的精力與拒絕,剩下的只有傷人又傷己的想念。
面對宇文徹無言的悲傷,芍藥也漸漸恢復了幾許理智,實則宇文徹對楚若安的心思,作爲旁觀者她並非沒有感覺,就像此刻他這樣無力而脆弱的一面,恐怕連當今皇帝見到之後也不敢相信。
其實,他不是無心無情,他只是不懂罷了。
芍藥扶着冰冷的門框勉強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進去,終於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安詳而寧靜地躺在牀上,單薄的身體看不到一點點呼吸的起伏,可是在這樣冰冷的空氣裡,她的肌膚依然細膩光滑,五官依舊精緻絕倫,好像是森林花叢深處的睡美人,又彷彿是從天而降的美麗仙子,正在做一場甜蜜而快樂的夢境。
每靠近一步,芍藥的眼淚就多流一遍,她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勇氣能夠堅強得走過去,也許自從跟隨楚若安嫁來京城之後,她也不知不覺成長了許多,包括能夠坦然面對宇文徹用自己來威脅她時所受的折磨,每一段好與壞都是獨一無二的,至少記憶裡還有薔薇和楚若安的聲音。芍藥此刻不敢去想一個人的以後,沒有了相依相偎的那個人,也早忘記了家鄉芙蓉花的顏色,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去……
“小姐。”
芍藥輕喚一聲,然後撲通跪倒在楚若安牀前,握着她冰凌的手掌便哭了出來,淚水浸溼她依舊細膩如瓷的肌膚,只是再也沒有當初那令人心安的一點點溫暖。
“對不起,芍藥沒有好好保護好您,小姐……你這樣走了,以後剩奴婢一人該怎麼辦?”
……
聽着芍藥悲慼的呼喊與想念,宇文徹的眉心蹙得越發緊皺起來。十四再也看不下去他這樣沉淪悲傷,慢慢上前將他攙起來,淡淡道:“王爺節哀!您這樣一味的傷感,會讓王妃更加迫不及待得離開這裡。”
一語驚醒夢中人,宇文徹眸光一凝,死死盯着十四半晌,最終緩緩頷首:“派人進宮告訴皇上和禮部,這一個月本王不想再理朝政的事情。” Wωω• Tтkǎ n• ¢O
“那京畿處……”
“先交給承裕王打理。”宇文徹很快恢復了理智,同時他也發覺自己原來連好好祭奠一個人的時間都沒有。 Wωω● тTk Λn● ¢ ○
“卑職遵旨。”十四抱拳行禮,“那王妃的葬禮就交給管家處理,可以嗎?”
宇文徹沒有回答,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與疲倦的背影緩緩離開了偏院,十四驟然覺得今日他的脊背沒有那樣挺直,像被狂風席捲過的老樹,堅強下藏着不爲人知的脆弱和辛酸。
……
雍肅王妃歿了。
新年的第一天,皇宮與京城知道消息的所有人都不自覺發出了一聲悲嘆,沈惜言病倒了,渾渾噩噩中聽到寶珍的稟告時,非但沒有開心起來,反而加重了病情。與此同時,小娟卻端了一盅上好的燕窩來給馮芷蘭潤肺。
“夫人,王妃沒了……”小娟上前小聲在馮芷蘭耳邊說了一聲,後者目中浮起幾絲複雜的情緒,很快恢復常態。
“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昨晚,原本太醫說熬過昨晚是沒事了,可是沒想到王妃還是在王爺懷裡去了。”小娟畢竟不懂太多,加上性格軟弱心腸善良,想起那樣標緻的一個美人就此香消玉殞,也不禁感到十分悲痛。
馮芷蘭垂首,燕窩的芬芳撲鼻而來,她卻始終忘不了淪落玫瑰園的那段時光,那冰冷的房間,潮溼的牀褥,還有一羣歌舞姬的嘲諷,都讓她如針扎般清晰得記在心裡。
“凝香園那邊有什麼情況?那晚十四藉機沒有讓王爺打開殺戒,不過……我始終覺得王爺不會就此輕易放過沈惜言。”
對於她來講,若能借此一箭雙鵰的話是再好不過,即便沈家能夠保住沈惜言,恐怕宇文徹也再不會在她身上花什麼心思,所以很有可能沈惜言會變成當年第二個忍氣吞聲的楚若安。
小娟仔細想了想,壓低聲音回道:“王爺倒還沒顧上理會她,不過聽廚房的人說沈側妃病得厲害,夜裡時常做惡夢,請了好幾個太醫都於事無補。”
馮芷蘭嘴角掀起一抹嘲諷而得意的輕笑,旋即擡手輕聲吩咐小娟一聲:“這些日子你在外面收斂些,不要惹人注目。過了這段時間,王爺爲了大局着想一定會重新安排別人管理府中事務。”
“夫人的意思是……”小娟雖然沒有太多複雜的心思,但並不等於她就傻到什麼也反應不過來,“對啊!現在府裡一灘散沙,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王妃已死,沈側妃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痊癒,如今看來王爺也只能託付夫人您管理家事了!”
“噓!”馮芷蘭一向謹慎的很,雖然她此刻心裡也想着挺美,但依舊不允許自己或者是身邊的丫頭有任何放縱的意思,因爲越是緊要關頭越不能放鬆,“這話別再讓我聽到,否則罰你進洗衣房受罪去!”
“是,奴婢不敢了。”
“你去收拾幾件素色的冬衣出來,還有一些豔麗的首飾也都先收起來,王妃葬禮期間,出於對死者的尊敬,咱們院子裡的人都不許穿紅戴綠。”馮芷蘭輕聲下了命令,然後纔開始喝碗裡的燕窩,忽然覺得今日的燕窩分外香甜。
很快,小娟將馮芷蘭的命令傳達給了園子裡的所有奴僕,又從庫房裡挑了幾件補品準備好,然後進來收拾了盅碗,替馮芷蘭選了件素白色冬衣穿好。
“夫人,您吩咐給沈側妃帶的東西奴婢都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嗯,我瞧這天色沉得厲害,恐怕晌午又要下雪了,趁現在路好走,你陪我趕緊去看看她。”
馮芷蘭將手爐輕輕抱在懷裡,路過銅鏡時發覺自己發間的那枚翡翠簪子有些繁華,因而順手摘了下來,這才與小娟一起出了屋子。
凝香園。
一直沒有主意的寶珍看到馮芷蘭的出現頓時安心不少,匆忙上前行了大禮,懇求道:“馮夫人來得正好!求您快救救我們家側妃娘娘吧。”
話還沒說完,寶珍便急得直落眼淚,馮芷蘭清亮的雙眼裡充滿擔憂與憐憫,她親自扶起寶珍,拍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你若再急壞了自己的身子,以後誰來照顧姐姐。”
“多謝馮夫人。”
寶珍跟隨沈惜言多年,心思說不上單純,可也不及馮芷蘭那般聰慧狡猾。因而,現在懇求馮芷蘭照顧沈惜言無疑於疾病亂投醫。
馮芷蘭走進裡室,看到牀上沈惜言臉色蒼白,神色間再不復以往那高不可攀的驕傲與得意,相反,她整個人如站在生死邊緣一樣絕望到難以自拔。
“姐姐,妹妹來看你了。”馮芷蘭在牀邊坐下,伸手想握住沈惜言的手,誰知沈惜言極爲惶恐地將手掌縮進袖子裡,然後顫巍巍抱着錦被不住地說道:“王爺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
“姐姐……”
馮芷蘭見到她這樣神志不清的樣子也嚇了一跳,因爲實在難以將現在這樣的沈惜言與往日憐聯繫起來。
“寶珍,怎麼會這樣?”
看到馮芷蘭驚訝的眼神時,寶珍似乎已經習慣,她不住得抹了抹眼淚,悲慼着開口:“太醫說沈側妃受了極大的刺激和驚嚇,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才能康復。
“一段時間?”馮芷蘭很清楚寶珍眼裡的失望意味着什麼,因此她刻意裝作一副焦慮而惋惜的模樣不住地嘆息,“姐姐一定會好起來。我那邊還有能夠幫助姐姐入睡寧神的薰香,待會兒我讓小娟都拿過來。”
“多謝馮夫人。”
馮芷蘭再次轉身望着沈惜言,眼底浮起的一絲笑意並不被任何人發現,她慢慢靠近沈惜言的身體,輕輕在她耳邊吐氣道:“姐姐,昨兒個晚上楚若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