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問出什麼來嗎?"石苓人結束了審問工作後,我和高秋梧約他在龍潭的"醉生夢死"酒吧見面。
石苓人苦惱地說:"包括那個小女孩子在內的所有人,我都問過了。可還是找不到任何線索,和之前龍潭派出所警方給我看的口供一樣。"
"那嶽蘭月呢?你也問過了?"高秋梧道。
"是啊!可她一直在冷笑,說’與其讓我們這些沒用的警察來調查我丈夫的死,還不如我自己查’!看來某人的新男朋友你說錯了,這女人尖刻的嘴臉可一點兒沒變。還說,岳家不明不白地死了那麼多人——嶽老爺子、我曾叔祖父、嶽默業、嶽文斌,你們警察哪一件是調查得清楚的!所以我什麼也不肯說。"
"看來,嶽蘭月也懷疑嶽文斌和嶽默業的死不單純!”
我和高秋梧異口同聲,對望了一眼。
"那你呢?你對嶽寧宇的案子應該有些自己的想法吧?"高秋梧問。
"嗯!這也得謝謝你,某人的新男朋友。"石苓人夾槍帶棒的說,"幸虧你及時發現了兇手藏在水月房間裡的那一小袋仙藥粉,並把它交給了龍潭的派出所,我才從它的化驗報告中,發現了很不尋常的一點!"
"是什麼?它的成分嗎?”
我趕緊問。
"它的成分倒沒什麼特別,和龍潭故老相傳廟祝製作出的化龍丹一樣,只經過了一點兒改良。但是,我們發現,那藥粉使用少量,人的死亡時間是很緩慢的,不會像嶽寧宇那樣,一喝完湯就反應劇烈馬上死亡。可如果使用的劑量太大,它的味道很苦,我想把藥粉灑在湯裡,再白癡的人也能感覺出來吧?嶽寧宇若不是味覺有問題,怎麼能喝得下那麼苦的湯?"
高秋梧道:"那在嶽寧宇湯裡檢驗到的仙藥,劑量大概是多少?"
"不多不少,但那苦味也夠嗆的!我還是想不出,一個人怎麼能喝下那麼苦的湯?
“我以前看過一些有關丹藥的書。書上說,有些重金屬的丹藥是有藥引子的,相當於催化劑,可以增強仙藥的功效……會不會,嶽寧宇事先吃過有毒的東西,然後在藥引子的作用下,使他體內的毒劇烈發作?"高秋梧顯然在努力從腦中搜索着有關藥物的知識。
石苓人摸着長出胡楂的下巴,思考得很入神,而我則反駁道:"可嶽寧宇喝的那碗湯裡確實放了仙藥啊!這怎麼解釋呢?"
"也許是兇手的障眼法,他完全可以在嶽寧宇毒發,我們跑到餐桌旁那混亂不堪的時候,再往那碗湯裡下毒!這樣,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水月你,都成爲了被懷疑的對象,他自然就可以掩飾自己的身份了!"
"高秋梧說得對!"石苓人拍了拍桌子,彷彿想通了什麼,"嶽寧宇不可能喝下那麼苦的湯卻沒感覺!所以那湯裡的仙藥一定是兇手後來放進去的!而嶽寧宇中毒的時間,不是他喝下那碗湯後,而是在吃飯前!他突然毒發,很可能就如高秋梧說的那樣,喝了有藥引子的飛龍湯……"
高秋梧微笑着點頭:"石苓人名不虛傳,看來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那湯裡的藥引子對沒服過毒的人是不起作用的,所以,我們吃了沒事,而嶽寧宇卻毒發身亡了……"
"這麼說……”
我還是沒弄明白,這些男人的潛臺詞。而且……"所以兇手一開始要謀殺的就是嶽寧宇而不是嶽蘭月?還有,不管嶽寧宇在什麼時候吃了有毒的東西,可那東西還是會很苦啊,他也不可能吃得下去吧?"
我的話讓石苓人和高秋梧又傷腦筋起來,到底兇手要謀殺的是誰,我們無法知道,然而,高秋梧貌似忽然記起了一個細節!
"可可!如果仙藥放在可可裡,那麼就算苦,也不會被察覺出來了!"他望着石苓人道,”我記得嶽寧宇中毒的那天,我和水月從外面回嶽宅,正好碰見虎姑端着三杯可可上樓……"
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對、對!還問我們喝不喝可可呢!也許毒真的就下在可可裡!"
石苓人猛地站起來:”我的腦中閃過某些想法……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判斷出嶽寧宇中毒的真相了!水月、高助理,我要先回一趟龍潭鎮上公安局,看看那飛龍湯裡是否有仙藥的催化劑,還要再請於祖佳去盤問一下虎姑!你們先保密,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說完便匆匆走掉了,只剩下高秋梧和我。
"水月,別擔心了。交給石老師去做吧,他肯定會讓真相大白的。"
“我不是在擔心這件事……”
我說,”我最近老在想嶽紫極玩扭蛋娃娃時說的那些話。我總擔心那孩子也像我一樣,被人暗示,然後在腦中殘留了某種記憶……如果兇手連這麼小的孩子都利用,那他實在是太不可饒恕了!"
這幾天我留心觀察,岳家人都說是嶽紫極年紀還小,所以對嶽寧宇的死並不感覺悲傷,還以爲自己的父親,是像以前那樣到外地出差去了。甚至還很開心,因爲她知道父親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自己帶很多禮物。真的是這樣嗎?
高秋梧想了想,對我說:"如果你這麼擔心,不如我們帶嶽紫極去給石苓人看看。他不是陰陽先生嗎?我想他一定能讓嶽紫極說出一些事情。"
"嶽紫極,跟姐姐出去玩好嗎?”
我看那孩子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舞弄着一條紅絲帶。
嶽紫極擡起頭說:"那大姐姐會給我糖吃嗎?"
我回頭看着高秋梧,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巧克力:"嶽紫極,你先吃。待會兒出去了,哥哥大姐姐再給你買。"
"好!"嶽紫極接過巧克力,笑逐顏開地跟我們坐上車。
高秋梧的寶馬車在村衛生所停下來,我把嶽紫極抱下來。石苓人事先接到高秋梧的手機,所以親自在門口迎接我們。
"又讓你費心了。”
我不好意思地說。
"你多跟人家沈同學學學,對人多有禮貌啊!不像你這個傢伙,老是沒大沒小的!"一邊於祖佳帶着促狹的笑容,對石苓人揶揄道。
石苓人聳聳肩,把手攤開:"你我之間還需要這麼客氣嗎?好了,知道現在時間寶貴,在手機裡高助理也和我大概說了一下嶽紫極的事,你看叫人同樣用暗示的方式來問這孩子行嗎?"
高秋梧點頭,然後溫和地笑着去牽嶽紫極的手,可能他的笑容讓那孩子找到了親人的感覺,嶽紫極並不排斥和他走進診療室。但就在門要合上的那一刻,又轉過頭來,對我說:”我要大姐姐也進來!"
我看看石苓人,他點頭道:"也好,你陪着這孩子,順便聽聽這孩子在暗示時會說出哪些事。"
我一回生兩回熟的心理醫生也道:"未成年人做診療畢竟少見,根據我的經驗,如果在令小孩子安心的環境下施加暗示,效果會更好。"
診療室裡的光線非常昏暗,心理醫生的聲音低沉緩和,他慢慢地引導嶽紫極進入暗示狀態中。不一會兒,我發現嶽紫極的雙眼怔怔地盯着一個外面,表情也呆滯起來,我知道醫生的暗示成功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心理醫生試探地問出第一句話。
"嶽,嶽紫極。"
"你最喜歡的人是誰?"
“我的爸爸。"
"那你不喜歡媽媽嗎?"
“我討厭我媽媽!我媽媽總是不理我,我媽媽一做錯事我就打我。跟其他的親人說不喜歡我,不喜歡!“
我沒想到嶽蘭月會這樣對待自己家的丫頭,難怪嶽紫極性格上有缺陷到近乎自閉症。
"那你還喜歡誰?喜歡跟誰玩?"
"沒人跟我玩,親人們一去做工作就把我鎖在房裡……"嶽紫極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現在有人和我玩了。有一個大姐姐,常常在夜晚來找我。跟我說很多很多話!"
我的心倏地一緊,大姐姐?嶽紫極說的是誰?
“怎麼會在晚上找你呢?因爲和你住在一起嗎?"
"是啊!就住在我現在住的外面——那是一間很大很大的房子。還帶我去她的家玩。"
“大姐姐的房間在哪裡?和你同一層嗎?"
嶽紫極搖頭:”大姐姐住在地下!大姐姐說我就住在大房子的地下。我去過那裡,很黑很黑。"
嶽紫極說的難道是地下室?嶽宅的地下室真的住着人,而且還是個女人!這證明了嶽蘭月那天並沒有眼花。我們經歷過的也不僅是幻境。可是爲什麼我會出現在岳家祖墳?
"那你們到住處的外面做什麼呀?"
“大姐姐給我講故事。"
"講什麼故事?"
“我都忘記了。"嶽紫極臉上流露出迷茫的表情,"嗯……很可怕的故事,有好多人被殺死了。"
"還說了什麼?"
"那天,大姐姐還說要毒死人。我不知道什麼叫毒死人。後來我就問大姐姐你……"嶽紫極說到這,不自覺地笑了,"可其他人好像很害怕呢!我的親人也是。我想,大家是不是都怕死呢?我就不怕,死了就是睡着了。沒人打我罵我!"
原來,是地下室的那個女人告訴嶽紫極有人會被毒死,嶽紫極纔會對我說出那番話!
"那大姐姐長得怎麼樣?"
“很漂亮,笑起來甜甜的。大姐姐對我很好,給我糖吃。不過不許我告訴別人我的事,否則就再也不會出來和我玩了。"
"你以前認識大姐姐嗎?"
"不認識。大姐姐從來沒在白天出來過,大姐姐說我只屬於晚上,只屬於地下。"
我在紙上寫了一行字遞給心理醫生,他照着唸了出來:"那大姐姐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白色。大姐姐總是穿一條白色的裙子。"
暗示結束,也許是因爲嶽紫極在精神上太疲勞了,小女孩進入真正的睡眠狀態中。
"沒關係,過一會兒,就會醒來了。"心理醫生輕輕關上門說,”我們出去和警察同志彙報一下情況吧,不然他該急了。"
我們四人在會客室裡坐下,心理醫生叫護士……那個總是對他暗送秋波的女孩子端來四杯可可。
“我不知道沈同學經歷了什麼,但我的結論是,嶽紫極並沒有像沈同學那樣被人暗示。自我認知還是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心理醫生對我說,"不過我看這孩子的確有心理問題,如果放任小女孩兒在那種環境中生活下去,很可能會發展爲嚴重的心理疾病。"
"嶽紫極沒被暗示,難道是自願和那女孩子在一起,聽說那些恐怖的故事?”
我不解。
"這並不奇怪。親人性格不合,導致了嶽紫極是個寂寞的小女孩子?“高秋梧回答說,"比如你水月,我發現嶽紫極就比較信任和喜歡你。這也是因爲小女孩兒的直覺,感覺到你比較重視她。"
"那麼,你對嶽紫極口中的那個女孩子有什麼看法?"石苓人問他。
高秋梧擺擺手:"這不好說。畢竟我沒親自接觸過。不過聽嶽紫極對這女人的描述,我覺得小孩子精神狀況很糟糕。未必是鬼怪作祟!"
"如果女鬼就是殺人兇手呢?"石苓人又問,”或者說有人裝神弄鬼?我上次和你說過那幾起謀殺案吧?你覺得兇手的精神是不是不正常?"
高秋梧笑道:"當然,從律師角度,萬物自化。兇手如果正常就不會去殺人了。不過這個兇手最可怕的外面在於——他很享受殺人的快感,甚至把每一次謀殺都當做藝術品來完成!"
"把謀殺當成藝術品?”
我有些驚訝。
"是的。他每一次作案都不停地變換着花樣,而且策劃得相當巧妙。這個兇手雖然在精神上出了問題,可思維卻異常靈活。我估計,他可能有人格分裂。"
"如果嶽紫極說的那女孩子就是這一系列謀殺的兇手……那爲什麼要告訴嶽紫極殺人的事?不怕泄露出去嗎?”
我又問。
"你錯了,水月。"於祖佳替高秋梧回答,"這也是心理攻勢!“
我感覺那個女孩子的形象和嶽紅緒越來越像,嶽紅緒小時候也沒有得到親人的疼愛,而且形跡可疑。可是,我尋找的真的是兇手嗎?不是因爲吃醋?
不管怎樣,我都要把幕後黑手從嶽宅裡找出來。不管他是……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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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衛生所門口分道揚鑣,剛回到嶽宅,安頓好嶽紫極,我就接到於祖佳的手機,他還在局裡等最後一個化驗結果,但從他激動的口氣中,我感覺到,他基本上把嶽寧宇的毒殺案破解出來了。
掛上手機後,高秋梧問:"怎麼樣,警察同志弄清整個過程了嗎?"
"嗯!於隊長說,那飛龍湯裡放了幾味中藥藥材,其中的一種正好可以誘發化龍丹的毒性。所以他很確定,嶽寧宇在晚飯前就已經中毒了。他還讓派出所同志們回嶽宅問過虎姑,虎姑說,‘當天下午四點,有三個人要我泡可可,分別是——嶽蘭月、嶽寧宇和嶽夫人。我知道她們都有下午喝可可的習慣。
不過那天,嶽夫人說不舒服,後來就沒喝,而嶽蘭月當時不知去了哪裡,等我回來嫌可可涼了,就倒掉了’。總而言之,在虎姑送可可的過程中,沒有任何人接近過,所以兇手不可能是在可可泡好後單獨往某個杯子裡下藥。虎姑還說,‘平時供岳家人使用的可可粉都裝在廚房的一個玻璃罐裡,但嶽寧宇中毒的第二天,我發現罐子裡的可可粉全都不見了,也不知被誰拿走了’……"
“我知道了。"高秋梧接着我的話往下說,"兇手把毒下在了那罐可可粉中,事後爲了避免被人發現又將剩餘的可可粉都倒掉。化龍丹根據老年人回憶起來,本身是褐色的粉末,和可可的顏色很接近,而且可可也正好是苦的,所以沒人感覺得出來。他一定在事先了解到虎姑晚上會煮飛龍湯,裡面的某種藥材正好是化龍丹的藥引子,纔想出了這個殺人方案。只要喝了可可又喝了湯的人,就必死無疑!"
"這麼說,他要殺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很多?可一口氣讓這麼多人中毒,豈不更容易引人懷疑?”
我問。
"不!他只想讓三個人中毒,就是習慣在下午喝可可的人!"
"可萬一有人只喝了可可卻不喝湯,結果還是會中毒,那他的心機不是白費了嗎?"
"兇手不會那麼笨。我們喝可可的時候,他爲了以防萬一,一定也在暗中觀察,隨時準備着應對各種變化。"
"這些推理拼湊起來,讓我懷疑起了一個人……嶽夫人!你說,嶽夫人在下午喝可可的習慣,應該有很長時間了吧?"
"是啊,按照虎姑回憶起來,有二十多年了。"
"那爲什麼偏偏在那天沒喝呢?嶽蘭月是因爲忙着在嶽宅找地道,沒時間喝可可,可嶽夫人真的是因爲身體不舒服纔不喝的嗎?而且,是嶽夫人叫虎姑煮的飛龍湯……"
"你這麼說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兇手真是嶽夫人,虎姑多少應該知道些什麼吧?憑虎姑對嶽夫人的忠心,會說出可可的事嗎?"高秋梧反駁道,"那高秋梧你,猜測出兇手了嗎?"
"律師和警察都注重證據,既然於隊長他還是無法確定,因爲很多人都值得懷疑,那麼我在他沒有證據指出誰是真兇前,不會貿然說什麼的……其實你說得對,兇手那麼狡猾,肯定沒這麼輕易就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之前於隊長所說的每一起謀殺都是這樣,我們能猜到他的作案過程,卻猜不出他的殺人動機,更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如果真的是穆彤彤,你真的是猜不出來還是粉飾太平?
"你不要沮喪,至少我們瞭解到一點,"把我的沉默片刻誤認爲沮喪,高秋梧安慰我道,"他對嶽宅裡每個人的生活習慣都瞭如指掌,他一定在暗中觀察我們很久了……"
"暗中……”
我輕念着,突然對高秋梧說,”我們現在就去地下室,打開那扇門,看裡面究竟藏着什麼!"
“我知道,你認爲嶽紫極口中的那個白衣女孩子是嶽紅緒,或者你懷疑穆彤彤沒有銷聲匿跡,一直躲在了嶽宅裡,對嗎?"
“我親眼在嶽宅的庭院裡見過穆彤彤,那絕不是我的幻覺!”
我口氣堅定。
"好吧,我拿你的倔脾氣實在是沒辦法!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高秋梧擲地有聲的說。看不出半點爲難……我在心底嘆氣,看不出的危險才防不勝防呀。
夜深人靜的時候,三步並作兩步,我倆上了二樓。我徑直走進亮着燈的主臥,掀起牀帷,沒有人!嶽夫人不知所終,而雕花大牀側果然鏤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緊跟在我身側的高秋梧一直四處張望,這會兒留意到我過於直接的動作,後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水月,你好像對這裡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滿警惕,雙拳握緊,知道他起疑心了,連忙解釋:”我不熟悉,但有人告訴過我。"
"誰告訴你的?還有人來過這房子?"高秋梧不信,"你有什麼事在騙我吧?"
"如果我對岳家有所圖,就不會一直勸你早點離開龍潭村。"這句話起了效果,高秋梧鬆開了雙拳,訕訕地說:"這裡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他一笑,還了一拳,說,"現在我們幹什麼?"
"跟我來。”
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陣細微的機關咔嚓聲,牀緩緩地擡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臺階向下,我跳了下去,高秋梧遲疑片刻,也跟了進來。臺階裡很暗,我一邊走一邊數,五十級時停下,伸手摸到門把,擰開,熾白的燈光刺花了眼。
高秋梧打開手電筒,往門後邊照了照,那微弱的光線,只射出了幾米,就被黑暗吞噬。我們依稀看到,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甬道。沒有鼠羣、沒有斷層,只有我之前來過的密室。現在我也分不清,上次看到的哪些是幻境,哪些是真實。
"這裡看起來像是個手術室。"高秋梧迫不及待地發表了意見。確實如此,跟我們去過的軍區總院的手術室很像,不過器械老舊。我想起老報紙有人提過,抗戰中,岳家曾委託人從外面運了大量器械到這裡,估計有意將手術室遷到這裡,看來這地下室經過一番修繕,準備用做手術室的。可是這手術室未免修得過於隱秘了,真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目的?轉念一想,可能後來別人改造過。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宮泵。手機那一頭,遙控指揮的石苓人說這種類型的迷宮泵我經常接觸,首都大學生科院的實驗室裡有大量這類小型迷宮泵,專門供蜘蛛、海狸鼠等小動物使用。但這裡迷宮泵比生科院裡的迷宮泵更復雜,不知道受測的動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岳家的佈置,隱隱明白了一點。推開厚重的門,前方是一片黑暗,潮溼陰腐的空氣如洪水猛獸般朝高秋梧和我撲來。
高秋梧先走進去,他輕輕對我說,"進來吧。"
我剛朝裡邁去,就感到自己被一陣刺入心骨的陰涼淹沒,是那種,像沉睡在地底幾千年的,陰陰的涼……高秋梧在這時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很奇妙的,我感覺周圍的空氣頓時都變得溫暖起來。手電柔和的光芒,映出他雕像般英俊的面容,他的眼睛深邃迷人,我的心跳在持續加快中。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高秋梧戲謔地翹起嘴角,他口中溫熱的氣息,帶着淡淡的噯味。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趕緊低下頭從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大步朝前走去。可沒走幾步,高秋梧便追了上來。
他笑着又握住我的手:"別走這麼快,地上全是些碎石子,小心摔倒。"
甬道很窄,剛好只容得下兩個人並排通過,兩旁的牆上是打磨得平滑的石頭,混合着硬邦邦的泥土。我們走了大約有五分鐘,感覺是在走一條直線,並沒有拐彎的外面。手機也沒信號了。
"這麼長的暗門,是要通向哪裡呀?”
我剛問完這句話,就聽到我們的背後傳來"砰"的響聲。
"是誰!"高秋梧大吼一聲,同時把我朝他拉近。並沒有人回答我們,黑暗裡頓時瀰漫着緊張的氣氛。手電的光亮只在我們周圍形成一個黃暈的圓圈,像一把小小的鬼火,我們根本無法知道身後有什麼人,準備做什麼……
在原地站立了一會兒,察覺不到任何動靜,高秋梧才決定繼續往前走。但剛走出幾步,他又大叫一聲:"不好!"
"怎麼了?”
我全身上下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有人把門關上了!"
"什麼門?"
“我們進來的那扇密門!"高秋梧拍拍腦袋,後悔沒有在聽到響聲後馬上跑回去。
"沒關係的,也許是風吹的呢……”
我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但我馬上想到地下室怎麼會有風呢?"就算是有人關的門,我們知道暗道機關也可以再打開呀……就算他改了暗道機關,我們還可以找到另一個出口呀……"
高秋梧看我越說越慌亂,趕忙收起凝重的表情,對我笑道:"是啊,我們現在就要去找這條暗門的出口,看它通到哪裡。"
"高秋梧……你說這暗門裡不會有什麼致人死命的機關吧?”
我覺得自己的手掌隱隱冒出了汗珠。
“我想不會,它應該只是岳家人祖輩設計出來,在突況下用來逃生的。"高秋梧說着,身體前傾把我擋在後邊,"如果真的有,你看我中招了,比如被一支箭啊什麼的刺到,你就趕緊往回跑,不要前進了,知道嗎?"
我看他嚴肅的樣子,才真正感到恐懼起來:"不會的,你不能中招,我的方向感很差,手機沒信號,沒有你,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哈哈!這是一條直路,你怎麼可能回不去?"高秋梧大笑,發現我瞪着他,才知道我是認真的,"水月,相信我,這裡沒什麼機關,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出口了。"
看我有些生氣了,高秋梧又說:"水月,你知道我們現在走到什麼外面了嗎?我是說地上面的。"
"怎麼?你知道?”
我吃驚地問,這暗門裡黑漆漆的,他還能猜到上面是什麼外面?
"其實我跟你相反,從小我的方向感就很強。我在美國參加過幾次野外生存比賽,都獲獎了。"高秋梧說,"從剛剛我們一進來,我就在自己的心裡畫出了一個地圖,看看我們在這裡走過的路,相對應地上面的是什麼外面……"
"那現在我們的上面是哪裡?”
我暗暗佩服起他來。
"應該過了龍潭村,現在我們正走在通往山林的那條小道上。"
"哦,我記得那裡,再往前走還有一座山……對了,那座山不是岳家祖墳所在的山嗎?”
我驚奇地叫道。
高秋梧點頭:"如果這條暗門一直沒有拐彎,我們再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那座山的山腳下了。而它旁邊就是山林。"
"看來,你不只是方向感強,對龍潭的地形也很瞭解啊!”
我淡淡地說。同時在心裡勾勒出路線圖,和告訴高秋梧的不同,我的方向感其實不差,畢竟首都城的大街小巷……特別是西直門立交橋……也是和迷宮一般無二。
我想起了那一天,從山溪往西走,走在北岸並不太高的堤壩上,迎着撲面眯眼的風沙,一直到下午才見到另一條支溪。順着這條支溪往上游走,但見兩岸地勢平坦、開闊,一望無際,像是小小的沖積平原;土肥草綠,林木茂盛。而羣山在西北方波濤起伏,誘惑着我們前行。雖然兩個人的腿都腫了,腳上也打了泡,但我們卻很激昂——因爲我終於有了感應,感到身體深處有一種力量在驅使着我往前走。
等等,兩個人?我們明明是和岳家人一起去的啊!
我們往裡走了一段路,到傍晚的時候,便走到一座高山前,而那條溪從那山腳下拐過山去,我們也沿溪走到山的另一邊。沒想這山背後卻有着另一番不同的景象。我們發現自己爬到了半山腰,站的外面地勢竟然那麼高,往下是傾斜延伸的坡地,那裡有一塊塊田地,一個個村舍,而在田地和村舍之間蔓生着一片片的野藤。雖然山下樹木已經枯黃,這山裡的野藤依然蒼翠茂盛,蓊蓊鬱鬱,從山坡一直綠到山頂,遠遠望去,那枝葉繁密得撒土不漏的樹叢,像是由山坳升起向山頭涌動的雲。
這是誰的記憶?
我已經斷定,我現在見到的就是夢中的那座山,那座始終雲霧繚繞的山——只是那座山在遠處,而這座山被拉近了罷了。我們當然要往下走,要在山下無數的村舍中尋找最佳方位,直至找到夢中見到的那所房子,再從那兒看這座山,那樣纔會和夢裡所見情景完全吻合。
又起霧了迷霧重重——實在地說,我心裡除了害怕,有點異常的激昂,因爲我知道這霧並不是無緣無故來的,按照順理成章的發展,它會把我帶到岳家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嶽紅緒或者其他人,這個神秘莫測的人物也許會出現在我面前,確切地說會出現在我感知裡。我盤算着見到她時,應該問些什麼問題,才能盡數解開糾結在我心頭的衆多秘密。
我們往山坡下走,在野藤叢中穿梭,走一段便回頭看一會兒,尋找着角度,尋找着方向,尋找着準確位置。我在前面走,某人在後面緊跟着,不停地問我,是不是問問?是不是向村裡打聽打聽?我像是沒聽見似的,不管不顧地往前跑。我腦子裡忽然想到向左,忽然想到向右,兩條腿不自覺在走,完全是鬼使神差一般。跑過一個村舍,徑直跑到山腳下,然後回過頭看時,頓時怦然心動了。
我說:”我們找到了,就是這兒,跟我夢中見到的一樣。"
我說:”我突然心跳得厲害,不知爲什麼,老想哭。"
我說:"這山和山前的情景太熟了,就像我來過一樣,啊!"
我激動地說着,心裡飛速地想着過去的夢,腦海裡一連串出現很多畫面。就像所有的人回到家鄉都會想起原先的生活一樣,這個外面引起了我的回憶,我感到內心泛起了近鄉情怯的悸動——既特別熟悉,又有點陌生,既感到溫馨,又有些苦澀。我眯上眼遐思,近鄉情怯!不,爲什麼,我本不屬於這裡,爲什麼會近鄉情怯,這到底是誰的記憶!
我們在沉默中走到了暗門的盡頭,前面是一間密室,有嶽宅的一半那麼大。高秋梧用手電筒照了照四周。發現有一個石階通往上面,而上面有一道石門。
"奇怪,這裡應該是山腳下了,什麼外面會突然冒出一個石門又不容易被人發現呢?”
我自言自語着。
"墳墓。"高秋梧突然說出這兩個字,嚇了我一跳,"你看這密室的頂部,是拱形的,只有墳墓纔會是這種形狀吧?我記得這座山的上半部分是岳家祖墳,山腳下雜草叢生?如果有荒墳鬼火也無人知曉!“
"你是說,岳家祖輩把暗門的出口處做成一個空心的墳墓,而墳墓的墓碑就是暗門石門?"我豁然頓悟,這個設計真的很巧妙,任何人都不會隨意靠近一座墳墓的,而盜墓賊發現是一座空的墳墓沒有油水,更想不到它下面有一條通往嶽宅的暗門。
"是啊,墳山下面有墳墓是很正常的事,我想平時不會有人在這裡逗留的。好了,水月,我們上去把那個石門打開,看看我的推測是不是準確。"
然而事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當我們走上去時,才發現那個石門根本打不開!
"這是怎麼回事?”
我問道。
"怎麼會這樣?你看,這石門原來設計的結構,明明是可以活動的,應該很輕易就能推開了啊……"高秋梧用力推了幾次,石門都紋絲不動。
他又觀察了半天,才望着我很認真地說:"水月,我們無法從這裡出去了,因爲有人在外邊用一塊巨石頂住了門。我們手上沒有任何工具,要想推開這扇門,簡直比登天還難。"
高秋梧牽着我往回走,這次他臉上的表情沒那麼輕鬆了。
"你說,那塊石頭是有人故意堵在門外的嗎?”
我問。
"嗯。我想是最近才被人堵上去的。"高秋梧說,"看來,他早就知道我們會到這裡來,所以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想把我們困在這裡。"
"那麼,我們就算回頭,也沒有用啊。他剛剛在我們進來時,把暗道機關關上了,肯定也修改了暗道機關,我們也打不開那扇門啊。"哪怕是石苓人也沒辦法吧,要拆除機關除非是暴力破解,需要對岳家大搜查,對這種海外僑胞動手虛影的手續可不是簡單的搜查令,何況查無實據。
"總得試試。"高秋梧抿着脣,他臉上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焦慮表情。
正如高秋梧所說的那樣,暗道機關果然開不了了,真的有人想把我們困在裡面。
"該死的!"高秋梧低罵了一聲,我暗暗叫苦,高秋梧想到的那些問題我也想到了,現在應該是傍晚了,我們的肚子都餓了,手機沒信號,電筒的電量最多還可以維持一兩個小時。還有,暗門雖長可氧氣卻並不充分,如果我們無法從這裡出去,最終也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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