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的確是在害怕,或者說惶恐,這個世間能讓他害怕或者說惶恐的人,真的不多了,但是,那個人,絕對能算得上一個。
他的父親,前納禹族族長--莫無天。
莫奕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竟會還存在於世,畢竟歲月蹉跎已然五百年,與他不同,父親當年可沒有受到那個詛咒,所以他從未幻想過父親也能獲得永生,而且,當年的那場剎墨之戰之後,父親就神秘消失了,莫奕一直以爲父親早已不再人世,卻沒想到,在五百年之後重回虛冥界,竟是還能再見父親一面!
若不是今夜聽到父親獨有的簫聲,他一直以爲,自己在這個世間本已孑然一身。
當年,雖是對父親的所作所爲頗有怨言,但畢竟是血濃於水,割不斷的親情。
莫奕在夜空中宛如一道旋風一般,飛快地向那簫聲的源頭處掠去,那種父子將要重逢的喜悅卻讓他下意識忘記了去琢磨,自己的父親爲何會突兀地出現在這裡。
那吹簫之人同樣是一身黑衣,他御劍立在離那紅砂村不遠處的虛空之中,銀髮髯須隨風而動,頗有些遺世高人的味道,只是,此時手中卻不是握着劍,而是一尺碧綠色長簫。
簫聲陣陣,悠悠迴轉,這是當年寒煙最愛聽的曲調--月靈犀。能將這首曲子吹到這種婉轉空靈,猶如仙樂般程度的人,這個虛冥界除了莫無天,也不做第二人選,據說當年被譽爲虛冥界第一美女的寒煙就是因爲他的簫聲,而對他一見傾心的,最後嫁予他爲妻的。這獨特悠揚的簫聲,莫奕小時候也沒少聽,所以他纔會瞬間明白對方的身份。
只可惜,這首曲子,孃親已經再也聽不見了,莫奕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
“父親!”轉瞬之間,莫奕已然來到那懸浮在空中的三尺長劍之前,臨空而立,對着那傲然立在長劍之上手握長簫的老者恭敬地行了一禮。
這才緩緩地擡起頭來,眸中竟是隱隱蒙上了一層白霧,這吹簫之人,果真是父親!
“奕兒,你來了。”莫無天淡淡地開了口,彷彿眼前的並不是自己五百年未見的獨生子,而是一個初初遠遊歸來的晚輩。
“父親,您怎麼會...”莫奕並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完,因爲,他已然注意到父親似乎與當日有了顯著的不同,因爲他感覺不到一絲父親的靈力,父親明明御劍而立,這御劍是如何都要耗費靈力的,不可能完全感覺不到一絲靈氣波動,除非--是萬物歸虛?難道父親竟是已經領悟到了破虛的境界?!
若是已然到了破虛的境界,那麼什麼長生不老之術或者延年益壽之法自是手到擒來,至少,千百年的生命自是不在話下。
不,不對,應該還沒有!
莫奕很快在心中下了結論,父親的境界,應該是離破虛只有一步之遙!如此說來,他老人家的天罡劍芷應該是煉至九重圓滿之境了吧?
如同兒子在心中揣摩父親的修爲一般,莫無天此時也在暗中打量揣摩着自己的兒子。
瞧這小子臨空步虛的功力,和那無形之中釋放出來的靈壓,莫無天知道,自家這小子的修爲比之當日,已非同日而語!
怕是已經遠遠甩開那些個同樣永生的小子九頭身的距離了吧?就算是這虛冥界年輕一代中的翹楚,若耶族那姓龍的小子,怕也不見得是自家兒子的對手,果然不愧是他莫無天的兒子!
雖然不知道這小子是得了什麼因緣際會精進如此,但是身爲人父,看到兒子有這般了得的實力,心中自然是有些驕傲的。
倘若莫無天知道自家小子是得了卓傲的真傳,成了卓傲的關門弟子,該是怎樣的表情?
還好他此時心思並不在此,所以並沒有去深究莫奕的修爲精進的緣由。他此次來的目的,可不只是爲了來與兒子敘舊的。
也許父子倆都是不善言辭的人,所以,在五百年未見之後,竟是一時也無話可說,雖然彼此都想知道對方這五百年是如何渡過的,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索性繼續埋藏在心底。這種悶罐子的個性,大概也是有遺傳的吧,老子如此,小子也是如此。
最後還是莫無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竟是懶得與兒子兜圈子,單刀直入地問到:“那丫頭,你準備如何處置?”
莫奕心中一顫,卻是沒有料到父親一開口便會提及這樣的問題,他自然明白父親口中的那丫頭是誰,這時方纔明白自己之前會錯了意,原來父親竟不是爲了見他而來,難道,父親是衝着漓漓來的?
猛然間,前塵舊事齊齊涌上心頭--五百年前,若不是父親一意孤行,非要血屠剎墨城,也不至於鬧到那步田地,也許他和瑤姬,都不會是今日這般的結局。
雖然對於父親所爲,身爲人子,他不敢有半點怨恨,但是此時莫奕的心中,對自己的父親還是隱隱有了一些提防之意,父親難道還不死心?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樑,生平第一次昂首挺胸直面父親,一字一句正色道:“父親,孩兒只要還剩得一口氣,便要護她平安。”
不卑不亢,句句灼灼,莫奕覺得自己似乎從未在父親面前這般堅定地說出過自己心中的真實所想,或者說,從未這般大膽地違逆過父親的意思,雖然他知道父親此時想要的答案是什麼,但是,他卻堅決地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了父親自己的決定。
“混帳東西!你知不知道你是納禹人!你是被她詛咒的納禹人?!”莫無天怒喝一聲,精悍的眸中竟是帶着一分詫異,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這個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癡狂了?
“我是納禹人也好,她是剎墨人也罷,那些都是過眼浮雲,孩兒不想再去追究,五百年前,是我對不起她,如今,孩兒不願意再有負於她!”莫奕的幽黑深眸中,帶着從未有過地堅決,既然那個女子可以爲了自己捨棄性命,捨棄家人,捨棄一切,自己又何嘗不能爲她做出一些犧牲呢?他可不想在日後午夜夢迴時,再來後悔,再來唾棄自己。
“你果真要爲了那個妖女與爲父作對?”莫無天眯縫着眼,握着長簫的手隱隱有些青筋暴露,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家小子對那妖女有些感情,但是自以爲憑着這份父子血脈之情和他納禹人的身份,會讓他知難而退,主動交出那妖女。畢竟莫奕是他的兒子,他也並不想與自家小子動武,卻沒料到,這小子竟會如此迴護那妖女,寧願與自己決裂也要護着她,莫無天的心中頓時怒火翻騰!
“孩兒心意已絕。”莫奕話到此時,已是在心中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以爲你是我兒子,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麼?!”話到此時,已是極重,莫無天此時似是還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希望莫奕能夠回頭是岸,避免父子成仇,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和寒煙的兒子。
對自己的兒子下手,縱是莫無天這般的虛冥界狂人,也是有些不大痛快的。
“孩兒今日所言,句句非虛,還望父親成全。但,若是父親執意於此,那就,請恕孩兒不孝了!”莫奕的面上,絕然之色驟現,雖然他知道,就算自己此時拼盡全力也絕非父親的對手,父親那臨近破虛的境界,絕非自己可擋,但,就算如此,他也絕對不會後退半步!
他說了要護她,便不會再有半分猶豫,就算對方是他的父親,也絕不會後退半步!待會兒一旦動起手來,聲勢必定浩大,她在那廂的高處自會有所察覺,就算不能阻止父親,但若能替她抵擋一時,也能爲她多留一線生機。
莫奕便是抱着這般的念頭,生生地擋在了自己父親的面前,自古忠孝兩難全,如今走到這步田地,也就只能對不住父親了。
畢竟,與父親動手,吃虧的也只是自己,卻可以保住她的一條小命!無論如此,這一次,他不會再任由父親或者族人再傷害她半分!
莫無天眼見這逆子這般執拗,竟是連他這個父親都不放在眼裡,頓時勃然大怒,他虛空一點,那足下的三尺長劍已然化爲手中一柄同樣碧綠色晶瑩剔透的長劍來:“好!好!好!好你個莫奕,我就當作沒生過你這逆子!”
話音未畢,隨着一聲怒叱,手中碧綠色長劍幻做流光飛舞,已然出手!
那一劍看似隨意,卻是石破天驚,仿若承載了萬千的天地元力,一劍而來,萬夫莫敵!
莫奕自是如臨大敵,手中斬龍吟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此時此刻,他便是半點都不敢再保留實力,更是恨不得自己能發揮出十二萬分的實力來,此時此刻已是將那斬龍吟中蒼龍的靈力釋放到了極致!
龍嘯九天!
斬龍吟的最高絕技已出,卻只是堪堪抵住了父親隨意出手的第一劍!父親的天罡劍芷果然已是練到了極致!
這對五百年未見的父子,此時都已然失去了理智,卻是在莫無天準備祭出殺招之時,一道清婉的聲音忽然從天而降:“住手!別打了!”
伴着那聲音,一身綠衣的少女從天而降,旋身立在兩人之間。
兩人都不自覺地停了手。
“漓漓,你來這裡幹什麼?!快回去!”莫奕自是瞬間就認出了她來,他心下駭然,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不是自投羅網麼?他趕緊上前想將她拉到自己身後,卻被罌漓漓輕輕地揮開他的手,罌漓漓此時目光灼灼,立於虛空之上,清婉的聲音一字一句對那莫無天道:“莫前輩,別衝動,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