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之後的剎墨神山,青山依舊,綠水長流,只不過,比起從前卻是多了幾分莫名的蒼涼。
山頂的剎墨神殿算是徹底毀了,如今言錚帶着一羣剎墨巫師正在廢墟中進行最後的清理,也許日後剎墨族還會重建新的剎墨神殿,可是,絕不會是在這裡。
因爲這裡塵封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長眠着兩位將永遠鐫刻在剎墨歷史上的人物,他們倆被合葬在這裡,準確說,是埋葬着其中一位的骸骨和另外一位的靈魂。
那矗立在廢墟正中央的墓碑之上,清晰地刻着幾個大字--烏蘇與瑤姬之墓。
這幾個字是如今的剎墨族首席大巫師罌漓漓親自寫上去的,沒有任何虛無的頭銜尊稱,沒有繁瑣而多餘的東西,只有那兩個名字,靜靜地,永遠地鐫刻在一起。
雖然,這墳墓裡埋葬的只有烏蘇一個人的骸骨,可是,她知道,瑤姬的靈魂,終於和他一起,歸於長眠。
當日的小師妹終於和那個默默守護了她五百年的大師兄,永遠地在一起。
她想,他們從今以後,也一定會永遠在一起,黃泉之下,輪迴之後。
就算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就像瑤姬最後的那句話那樣,上窮碧落下黃泉,從此相依相伴,永不分離。
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們倆做的,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日,可是,對於當日的慘劇,罌漓漓卻始終不能釋懷。
鐮邑,那個禍害了無數人和無數種族的老混蛋終於元神盡毀,徹底的灰飛煙滅了,可是,己方付出的代價卻更慘烈,烏蘇師兄死了,爲了救瑤姬,而瑤姬卻無法接受烏蘇師兄的死,最後竟是絕然地自毀元神,追隨着烏蘇師兄而去。
雖然一切似乎都結束了,可是罌漓漓的心中卻形成了一道永遠的坎。
她總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若非自己自以爲是地謀劃這一切,若非自己固執地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鐮邑,若非自己出了那個黃雀在後的餿主意,也許,結果便不會變成這樣。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日,但是她心中的愧疚之意不但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沖淡,卻是日益強烈,強烈到夜不能寐。
彷彿只要一閉上眼,就會看見烏蘇師兄慘死在自己面前,看見瑤姬那個萬念俱灰的眼神。
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利用他們,己不殺伯仁,伯仁卻都統統爲己而死,這樣的罪惡感讓罌漓漓寢食難安。
爲何無辜的人統統都死了,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卻還尚好地活着?
鐮邑和瑤姬都消失了,這原本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自打回到虛冥界,自打知道那前塵舊事之後就日夜祈盼的事情,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卻是這般的寂寥。
就像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挖空了一般,她知道,這是她欠瑤姬的。
那個善良的女子,在最後,還是選擇了成全自己。
所以,她每天天不亮就爬起來坐在那兩人的墓前,一直坐到天黑,不動,不言語,就是怔怔地坐在那裡懺悔。
就像現在,罌漓漓一個人呆滯地坐在墓碑前,望着那墓碑上的名字,怔怔地,表情木然,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可是,那面上的憂傷卻是讓過往者沒來由地心中一緊。
言錚遠遠地看着她的背影,長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她的心中有一道坎兒,別人卻無能爲力。自打當日言錚在那堆廢墟中找到孤身一人癱坐在早已冰涼的烏蘇大長老的屍身旁的她之後,她就一直塵封自己,不言語,也不搭理任何人。
直到清頌、清陽、清風三位前長老齊齊出面,纔將她帶離那片廢墟。
可是第二日一早,當剎墨人開始處理烏蘇的後事時,她卻又突然出現,固執地霸道地要求將烏蘇葬在神殿廢墟外那顆菩提樹下,而且,二話不說動用靈力改了那墓碑上的字,只留下那一行簡單而清晰的烏蘇與瑤姬之墓。
三位前長老們拿她沒辦法,也便由她去了。自這剎墨一戰之後,原本的烏蘇大長老不幸故去,而身爲首席大巫師的她又是如此這般的模樣,剎墨一族頓時羣龍無首,一盤散沙,剎墨一族的事便只好又由那三位傳聞中早已作古,卻又奇蹟般地死而復生的剎墨族前長老暫代。
畢竟,他們手中有剎墨族長老的信物,而剎墨族的長老,是終生制,所以自然沒有人有異議。
更何況此時的剎墨剛剛歷經一場巨大的浩劫,也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
而對於罌漓漓,既然長老們都由得她去,言錚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從那之後,她就每天來此傻坐着,也不說話,就是那樣呆呆地坐着,從天亮坐到天黑,若不是長老們威脅她,若是不好好吃飯睡覺就不讓她再靠近這裡,恐怕她一步都不會離開這裡。
看着那個日漸消瘦、憔悴不堪的背影,言錚再次嘆了一口氣,這個時候若是莫奕還在就好了,他知道,這個世間能夠勸阻她的人,怕是也只有莫奕了。
可是該死的是,那傢伙卻偏偏消失了!莫奕,自打當日一別之後,就再無蹤跡。
當日,在剎墨城牆之上的,當他們親眼見到剎墨神殿崩塌,又被突然從天而降的納禹人打得措手不及,幾乎僅靠着紫雲獸所製造出的幻境勉強支撐之時,莫奕卻突然出現,對指揮着剎墨巫師與納禹人誓死血戰的言錚只說了一句話:“這裡交給我,你回神殿去,替我看好她!!”
還未待言錚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被莫奕一道虛影直接送去了剎墨神殿。
後來的一切,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莫奕在城牆之上和他的族人大戰一場之後,一起消失了;也有人說他被那個御劍而行的老者帶走了。衆說紛紜,可是,說也沒能說清莫奕的下落,莫奕從此再無音訊,仿若這個人徹底從虛冥界消失了一般。
可是這些事情,言錚卻不敢告訴罌漓漓,而罌漓漓卻也蹊蹺的什麼都沒問,彷彿壓根已經忘記了莫奕這號人一般。
言錚再次嘆了口氣,心想,莫奕大概是遇上什麼麻煩了吧,否則,按照他的個性,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罌漓漓不管不顧。
而後來聽那三位前長老師尊的描述,言錚也大概明白了之前在神殿中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心中對於眼前這個女子,卻是更加敬佩了幾分。
那三位前長老並沒有對言錚隱瞞鐮邑之事,雖然在最後時刻他們被瑤姬送出了神殿之外,但是憑着他們的修爲,也勉強算是看到了之後剎墨神殿內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他們一直信仰的剎墨之神爲了一己之私,甚至打算拿整個剎墨一起殉葬的事實,也悉數得知。
可是,他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指責罌漓漓甚至元神俱滅的瑤姬,他們知道,也許這樣,纔是對剎墨來說最好的結局,就如同火鳳的涅磐,剎墨一族將在毀滅中重生。擺脫那些前塵舊事的紛擾,擺脫那剎墨之神的束縛,真正的重生。
也許是覺得這個沉穩的年輕人較爲可靠,而且,做爲烏蘇座下的首席大弟子,言錚此時在剎墨的地位自然也是不低,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三位前長老們對他極爲倚重,所以,言錚才得以知道大部分的真相。
聽到那些顛覆了自己從小信仰的真相的言錚雖然心中駭然,可是卻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平靜地讓那三位前長老都詫異。
因爲言錚早就知道,她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剎墨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勢必是爲了保護剎墨,保護她的族人,因爲他知道,她的骨子裡,其實比誰都善良,對於她珍惜的族人來說,她比剎墨之神鐮邑,更像這個剎墨的主人。
而且若是沒有她,今日這剎墨一族也許便已不復存在,是她在危難之中力挽狂瀾,才保住了這剎墨神山和他們這些剎墨巫師的性命,這是不爭的事實,至於這其中的過程和所付出的代價,言錚卻不忍心追究她的不是,他覺得,她已經做得很好了,沒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
當日一戰,雖然剎墨神殿悉數被毀,可是奇蹟般的,剎墨神山除了剎墨神殿所在的主峰被突然拔高了之外,竟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及,這幾乎已經是奇蹟!
而且,她以命換命,阻止納禹族族長對剎墨的復仇,又拼盡全力護住這剎墨神山和剎墨一族周全的事蹟,早已通過那三位前任剎墨長老的口,傳遍了整個剎墨。
所以,即使她不承認自己剎墨族首席大巫師的身份,可是,所有人的心中,已經自然而然地對她多了幾分發自內心的崇敬。
就像現在,不斷有人從她的身旁經過,而那些年輕的剎墨巫師們總是會自發地在她的身畔做短暫的停留,輕輕地鞠躬向她致敬,然後沉默地散去。
言錚知道,對於她,他們的心中可以說是無比的崇敬,他們早已認定她便是他們唯一的崇敬的那個剎墨族首席大巫師。而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嘗不是這樣,只是,不同的是,他早就很久很久之前,就早已認定,她是剎墨唯一的主人,從她拼着自己一條命從若耶族行宮將他換出來之時。
所以對於她如今的模樣,言錚看在眼裡,卻是疼在心裡,可是,他又能爲她做些什麼呢?這幾日,他也沒少去陪她勸她,可是,她就仿若一個木頭人一般,不管是他,還是煙小小,或者仄仄,或者沈非,不管是誰跟她說什麼,她都是一副木頭人的模樣,無動於衷,彷彿沉寂在自己的思緒裡。
他們甚至想過讓紫雲獸再對她施下幻覺,或者讓沈非用藥迷了她的心智強迫她去吃飯睡覺,可是最後卻被言錚堅決地阻止了。
他知道,她有心結,那道坎只能憑她自己跨過去,任何暫時的辦法都只會讓她更加的受傷。這個時候,他的心中從來沒有如此這般的想念過莫奕。
這時一旁也跟他一樣憂慮的仄仄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衫:“錚哥哥,漓漓姐這樣子我看着好難過,你想想辦法吧,這都好多天了,她都不理我,不管我說什麼她都像沒聽見一樣。”
而跟在仄仄身旁的紫雲獸此時也無比焦慮地繞着言錚一圈又一圈,時而用嘴扯着他的衣襟,似乎也是在盼着他想點辦法。
而方纔才替罌漓漓送了飯,卻一口也沒見她吞下去的煙小小此時也搖搖頭嘆着氣走了過來:“言錚,想想辦法吧,再這樣下去,她遲早餓死自己。”
言錚再次長嘆一口氣,他又有什麼辦法可想呢?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去尋莫奕,他已經將所有的幽冥蝶都派了出去,就爲了尋莫奕的蹤跡,可是,那傢伙卻彷彿人家蒸發了一般,他究竟去了哪裡呢?到底做什麼去了?!
素來性情平和的言錚,也沒來由地煩躁起來,卻在這時,仄仄的一聲驚呼拉回了他的注意:“奕哥哥!你終於回來了!你聽我說,漓漓姐她....”
言錚急急擡眼,看着風塵僕僕驟然出現在眼前的莫奕,心中的巨石終於落了地,太好了,救星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