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永徽城還有什麼是千年亙古不變的,那便是永徽城外竹林坡下的鏡湖。
這一片小小的湖泊也不知已經存在了多久,似乎是從永徽城存在於這片虛冥界大陸開始,它就已經存在於此。年復一年,滄海桑田,這裡卻是始終一成不變,不,也許是有一丁點變化的,那變化只是湖畔逐年繁盛的千年古槐和那自五百年前開始,便偶爾會出現在這裡,呆愣地坐在湖畔發呆或是縱身躍入湖中化成一條游龍的,那個有着一頭碧綠色長髮的男子。
也許,這裡之於他來說,代表着一段過去,一段難以忘懷的相逢舊事,所以,便不難解釋如今那千年槐樹下,相互倚靠着沉沉睡去的兩人究竟爲何會在昨夜深夜來此。
當罌漓漓咕嚕了一聲從睡夢中漸漸醒來的時候,便有了那麼一瞬間的呆愣。
萬籟俱寂,天地無聲。
放眼看去,眼前是一淵寧靜的湖水,那湖水清徹碧綠,如同一面碧綠的明鏡一般。
和煦的陽光,透過頭頂稠密的樹葉灑落下來,成了點點金色的光斑,一陣清香撲鼻而來,罌漓漓下意識地擡眼,才發現頭頂的千年槐樹已經開花了,一嘟嚕一嘟嚕潔白的花朵,就像一串串的風鈴,風一起,吹起了滿樹的潔白,讓罌漓漓沒來由地想起了夢中的千里雪原,她在一瞬間呆愣住了,似乎沒反應過來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微微一仰頭,卻驚覺頭頂似乎撞到了什麼,罌漓漓這才發現原來這一夜自己竟是一直倚在別人的肩頭,而方纔她的頭自是撞到了那人的下巴,將那人生生從睡夢中撞醒了過來。
而那人醒來之後卻並沒有半分埋怨的意思,他只是懶散地低垂着眼眸,用那雙如鏡湖的湖水一般碧綠清澈的眸子低頭掃了她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沉默地將目光又調轉到了那清澈寧靜的湖面,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
順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湖面,此時,記憶纔在罌漓漓的腦海中迴流,對了,這裡是鏡湖,五百年前初見他的地方。
那些如煙般的過往,那些原本屬於瑤姬的記憶,這纔在罌漓漓的記憶中清晰起來。
昨夜迷迷糊糊被龍宇從那若耶族行宮的五毒苑帶走之後,直接就來到了這裡,兩人倚在這千年古槐樹下,本是打算來一場推心置腹的徹夜長談,想必龍宇有很多話要告訴她,而罌漓漓心中也有不少的疑問想要一一向龍宇求證,卻沒有想到因爲這一夜經歷了太多,兩人都疲憊不堪,聊着聊着,竟是這樣相互倚着沉沉睡去。
想起昨夜龍宇向她提及的那些往事,似乎很多事情都超出了罌漓漓的意料,意外之事實在太多了。
比如當日的永徽比武。雖然最後的勝出者與罌漓漓預料中的一樣,果然是瑤姬。可是最大的變數卻是在第三輪之後,最有力的兩位爭奪者,莫奕和龍宇,紛紛自行退出了永徽比武,這是讓罌漓漓始料不及之事。
“你爲何會在永徽比武中途退出呢?”
“我參加那勞什子的比武只不過是爲了探詢在永徽城失蹤的皇姐下落,後來第三輪之後尋到了蛛絲馬跡,便沒有興趣再陪那老傢伙玩了。”
當罌漓漓疑惑地問龍宇中途退出的緣由時,得到的答案卻更加地撲朔迷離,甚至引出了另外一個謎團,之前在永徽城內讓瑤姬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便是那若家小姐的下落。
那若家小姐其實便是若耶族的長公主,龍宇的姐姐,真名喚作龍歆,而龍宇跑去參加什麼永徽比武,也不過就是順道想去尋訪突然失蹤的皇姐龍歆的下落。
而如龍宇昨夜所說,他中途退出永徽比武的真正原因,卻是因爲偶然得知了那若家小姐龍歆的下落,救姐心切的他,自然無心再去參加後續的比試,便乾脆地退出了,至於後來是怎麼救出龍歆的,龍宇卻是輕描淡寫地吱唔而過,罌漓漓心中雖然有些懷疑,但是礙於龍宇並不願意過多提及,她也不好意思再打破沙鍋問到底。
而那另外一個退出者莫奕,則更是神奇,據龍宇所描述,莫奕是在第三輪破關之戰中似乎頓悟到了什麼,然後整個人直接消失了,原本莫奕是第一個衝破第三關的勝出者,可是在他衝關之後,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後來永徽比武結束之後很久,才聽說他又出現在空鳴族的鳴沙城,至於那段期間他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
而至於龍宇和瑤姬後來在南海的那場若耶族的內鬥中,究竟發生過些什麼事,就更是無從問出口,罌漓漓知道那對於龍宇來說,並不是一段多好的回憶,畢竟昨日從萩和那空鳴族老者的對話中,她也隱約明白龍宇這太子之位來得很是艱辛,所以,如此那般戳人心窩的事情罌漓漓是如何都不忍心去做的,雖然心底依舊好奇萬分,卻小心地隱藏着,她想,也許總有一天,她會取回瑤姬所有的記憶的吧。
罌漓漓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在一一回想着昨晚的對話,卻見龍宇已經豁然起身,他長身玉立,墨綠色長髮低垂在腰間,清華如玉的容顏帶着幾分難以捉摸的神采,在炫目的朝陽中剪影成了一幅絕美的畫面,不知爲何,罌漓漓卻覺得此時此刻,他的身影竟是帶着幾分孤傲與蒼涼。
然後,這位友人默默地看了她許久,終是脫口而出:“漓漓,你不能去剎墨城!”
罌漓漓一怔,不解地擡頭靜靜地看着他,似是在等待着他的進一步解釋。昨夜的長談中,罌漓漓自是將自己之前的際遇都一一告訴了龍宇,包括她是如何遇到莫奕,又如何被納禹人追殺,甚至是怎麼決定來虛冥界,事無鉅細,從頭說來。
所以,當龍宇突然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還是出乎了罌漓漓的意料,她以爲,他一定會站在她那邊,堅定支持她的。
“爲什麼?”她終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難道忘記了,當年瑤姬是怎麼死的?!”龍宇從牙縫裡擠出這話的時候,面色變得陰寒無比,似是在爲當年的瑤姬抱不平,龍宇對於當年的事情是一直耿耿於懷的。
“可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那個詛咒是因我而起,我有義務有責任去化解。”罌漓漓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千年槐樹下,定定地看着龍宇,眼中寫滿了堅決,一如當日在莫奕面前一般。
“解咒也可以想想別的辦法,不一定非要回剎墨城去自尋死路!他們,是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的。”龍宇眸中的寒意越來越甚,似是憶起了當年的某些事情。
“可是,我的師兄,他應該會幫我的...”想起當日那般爲了自己甚至能拼上自己性命的言錚,和他口中所說的師兄,罌漓漓覺得此時的龍宇有些危言聳聽了。
“不要相信你那個什麼師兄!若是他真的有心要護着你,當年就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人殺了你!”龍宇忍不住低吼起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幾乎已是咬牙切齒,此時他完全不掩飾自己對烏蘇的不屑與不滿。
罌漓漓怔然,雖然對於龍宇的警告並不是那麼地放在心上,畢竟因爲言錚的緣故,她的心中對剎墨人是多了幾分同胞的認同感,所以下意識覺得他們應該沒有龍宇所說的那麼險惡。
可是,此時罌漓漓的心中還是有一股子暖意在緩緩地升騰,因爲她知道眼前這人是真心地在爲自己考慮,雖然,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如今瑤姬的靈識在她腦海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她感覺的到,體內似乎有一股龐然的力量正在漸漸甦醒,她不確認自己是否能夠壓制的住這樣的力量,而瑤姬的元神彷彿也一直在遙遠的剎墨城呼喚着她,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牽引着她,去揭開什麼一些五百年前塵封的謎題,那種呼之欲出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似乎一刻都不願意再去等待,恨不得立即就回到剎墨城去,揭開這種種的一切。
所以,她堅定地搖了搖頭:“龍宇,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是我的宿命,我在來到這虛冥界之前就已經早就做好了覺悟,不管是生是死,都一定要去剎墨城試上一試。”
龍宇的眉頭擰的更深了,他定定地看着她,與她那雙堅定的金棕色眸子對視了良久,許久之後,也許是看出了她的堅決,他無奈地嘆口氣:“就算你真的要去,也不能是現在,按照你如今的修爲,一個人去剎墨城絕對是凶多吉少,再等一段日子吧。”
龍宇微微地闔了闔眸子,口中緩緩吐出的話卻再次出乎了罌漓漓的意料:“待會兒回去之後,你就準備一下,跟着星影去南海之濱--我們若耶族的皇城,在那裡呆上一陣子,我這廂還有點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若是我能處理好這廂的事情,我便陪你去,若是我有什麼萬一,你就老老實實呆在那裡,度過餘生,切莫再想回剎墨之事。”
罌漓漓聞聽此言一陣愕然,這是什麼對話?怎麼突然變成交代遺言一般了?而且,聽這話的意思,卻是有種不詳的預兆,是什麼事情,會讓龍宇說出若是他有個萬一之類沮喪的話來?罌漓漓腦中靈光一閃,卻是想到了什麼,她急急地上前一把揪住龍宇的前襟,瞪大了眼:“你這話什麼意思?”
龍宇微微地嘆了口氣,卻是沉默不語,其實不怪他危言聳聽,只是,如今的形勢,就算是他,也沒有絕對勝利的把握,這是一場豪賭,賭上身家性命和闔族未來!
可是,只有魏星影和罌漓漓,是龍宇不願意將他們牽扯其中的,所以,無論如何,在那場生死未知的大戰之前,他都必須要將他們送走,這樣,他才能了無牽掛的,與空鳴族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