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達室不大,但也足夠我們幾個坐下了。擺設很簡單,亂糟糟的也沒什麼章法,吸引我注意的是牀邊豎着一把刺刀,上邊鏽跡斑斑,色呈暗紅,我不禁暗自匝舌,不知道這刀斬過多少仇讎。比起他的戰友來,老陳顯得多少有點猥瑣。可能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吧,慘白的臉上滲着一種病態的潮紅,像剝去殼的蝦肉。
可能考慮到他的特殊背景吧,在日常生活上院方予以了極大的寬容,包括他可以在值班期間喝酒。也出於同樣一種尊重,在表明了馬志的身份和我們的來意後,我們的談話以相對輕鬆的方式展開。
老陳仰脖子幹了一口白酒,吧唧一下嘴:“可惜了,可惜了小孫啊。”他搖搖頭,接着用力一收腹,逼出一個悠長的酒嗝來“呃——————”。
味道自不必說。
“昨天晚上您和他一起喝酒來着?大概幾點?”馬志問。
老陳低下頭,沒有回答,良久,再擡起頭時,眼角滲出一片溼潤:“多好的娃。”他用手隨便一抹眼角,接着說:“昨天是他的生日,咱們一起喝到10點多。”
“你們都說了什?作了什麼?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馬志又開始他專業的問訊。
老陳好像又回想起那時的情形,神情有些難過,仰脖子又幹了一大口,老陳閉上眼睛不說話了,好一陣子才睜開,可能有點酒勁上涌,舌頭變得有點硬了:“唉,那得從頭說起了,咱老也忘不了那天晚上。
那是個冬天的夜晚,外邊飄着零星的雪花,老陳拎着瓶子二鍋頭在大樓裡,一邊晃悠一邊罵這該死的世道,老子在前線把半條命扔哪了,保的是個啥,回來一看家也沒了人也沒了,活着還什麼勁啊。咕噥幾句喝一口酒,就這麼漫無目的的晃悠着。走到13樓的時候,聽到裡邊傳來一陣啜泣聲。老陳也是鬼門關走過幾遭的人,膽大包天,尋聲找到儲藏室,看見喝醉了的孫慶林。他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哭得如此傷心與無助,只能趁他稍微緩和些的時候試探着攀談幾句,慢慢便熟稔了。兩人雖不是同病相憐,卻一樣的孤寂與不平,更同樣有大把的無聊時間要靠喝酒打,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酒友。看着一個大學生沉淪到靠和自己喝酒打時間,老陳的心裡不是個滋味。終於有一天,孫慶林神神秘秘的讓他幫個忙。
老陳頓了頓,接着開口道:“喝酒喝道半道,他對咱說‘老哥哥,我要轉運了。’咱問他爲啥啥,他又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又喝了一會,他哭着說讓咱幫他一個忙,他知道咱這兒有大樓每個房間的鑰匙。”說着一指牆上,只見那裡掛着密密麻麻的幾十把鑰匙。
“讓您幫什麼忙?”雖然已經差不多猜到,可我還是忍不住問。
“偷東西。”
“咱一生下來就受窮,打仗落個殘廢,回來還是受窮,可是咱從沒想過去偷去搶。”老陳嘆了口氣說:“咱知道這娃本性不壞,他要的東西也不會是啥貴種東西。果然了,他讓咱幫他偷本書。他說有了那書,他就還能當大夫,還能動手術。他想回手術檯上去,可是他怕……”
“你們是去了王醫生的辦公室吧,偷的東西是不是這個?”老謝把鐵盒子亮出來:“是不是這個?”
老陳看了一眼:“沒錯,就是這個,他人都死了,咱也沒打算瞞你們。咱們撬開王醫生的抽屜拿的就是這個東西,裡邊是本書,還是有個亮亮的珠子啥的。”
“那珠子呢?”我連忙問問。
老陳翻起眼睛瞥了我一下,沒理會,接着說:“後來咱們回去接着喝酒,他一邊喝一邊把盒子打開拿出一羅紙來看,對咱說這下好了,他又能上手術檯了。等他達了,一定不忘了咱。唉,咱又圖他個啥,就是看他這麼年輕輕的糟踐自己可惜了啊。”
“那時候是幾點?”馬志追問。
“大概11點半吧。”
“然後呢?”我們都開始緊張起來,因爲法醫判定的死亡時間是昨天午夜12點左右。
“然後咱有點喝大了,就回來睡覺了。對了,睡前還去找老李扯了會兒。”
老李就是太平間的守夜人。
“昨天晚上你有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馬志繼續問。
“你這麼你說,好像還真有點奇怪的。咱昨晚忽然想起來好多事,好多都快忘了的事,咱當兵之前是想幹個郵遞員來着,那時候秀芝漂亮着呢……”他好像又沉浸在回憶當中了。
老謝開口問:“那顆小珠子呢?您還有印象麼?”老陳對我冷冰冰的,對老謝這個笑容可掬的胖子倒頗有好感,說道:“那珠子啊,咱看着挺好玩就拿來了,這不就在這麼。”說着伸手向褲兜裡掏去。
這不可能!
我跟老謝對視一眼,如果那種珠子在他身上我們早就應該察覺到那股念力了,怎麼會一無所覺?
老陳從兜裡掏出一顆紫色的小珠子來,正是我在王醫生家中看到的那顆。
“奇怪,怎麼一點也不亮了?”老陳咕噥着。
的確,此刻那珠子再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也察覺不到有什麼念力。
這怎麼可能?
不過也好,這樣好像安全許多。
老謝卻面色大變,低喝一聲,這是“齧魂珠!”一把將珠子奪過來,打開鐵盒,剛要投進去。
當……當……當……
時鐘敲到12點!
驀地光華大盛。
耳畔傳來陣陣淒厲的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