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啤酒瓶在殘陽的照耀下似有若無地閃現出刺眼的白光。衆人的目光隨着瓶口而轉動,全神貫注地期待着它停下那一刻。直至啤酒瓶慢條斯理地停下,冗長的遁地聲也曳然而止。衆人沿着瓶口的位置尋上去,只見不苟言笑的少年拿起一張牌便遞給了白菡。

白菡朗聲讀道:“如果你女朋友和你媽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

宋唐推了推眼睛,淡然道:“不救。第一,這個假設不成立,因爲我沒有女朋友,將來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不會有。第二,我媽會游泳,不需要我救。第三,我是個旱鴨子,不會游泳,根本救不了。”說着說着,他嘴角浮現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微笑,“況且,這是個送命題,我當然是要自救。”

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宋唐便自信地將啤酒瓶一轉,穩穩地停在了以竹處。以竹只好笑笑,隨意抽一張牌遞給白菡。

白菡讀道:“你哭得最傷心的一次是什麼時候?爲什麼?”

以竹嫣然一笑,道:“我忘了。”短短三個字似是雲淡風輕,淡然自若,但那笑顏中的苦澀卻只有宋唐,宇琛能讀懂。落翊的心爲之一顫,他明明記得前不久把以竹惹哭的人便是他,以竹不惱不怨的樣子反而讓他越發內疚。

可他不知,令以竹最痛苦的從來就不是愛情,而是那種每日每夜地噬人心骨的孤獨,她不願憶起,也以爲遺忘,卻不知在自以爲波瀾不驚今日卻還是忘不了當年痛地深刻。

那段時間可謂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她也不記得哭了幾回,哭了多久,只記得自己是如何被命運折磨地滿身傷痕,一步步地走向絕望,從活潑開朗變得沉默寡言,從羣友簇擁變得伶俜無依,從歇斯底里變得心如死灰……

也不知何時便學會了禮貌,帶起了面具,自然地掛起虛僞的笑容……

她對身邊的人變得漠不關心,對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半分興趣,對生命甚至都失去了希望。

也不知過了多少輪,那啤酒瓶口再次指向了以竹,白菡再次問道:“你會想用什麼來形容自己呢?爲什呢?”

以竹緩緩回過神來,淺淺的笑溫暖着衆人的心,緩緩而止的聲音如同飄去了很遠,“一朵雲。”她慢慢地環抱膝蓋,道:“雲飄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它看上去溫暖無害,其實所觸及時只是一片虛無。它哭泣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不會驚動任何人,沒有人會在意。”

黎銘卻是沒心沒肺地搭了句:“不是吧!夜黑風高,風雨交加,閃電雷鳴的時候還是很嚇人的!”

楓伶打了黎銘一下,怒目圓瞪,“你這麼大個人了還害怕打雷啊!丟不丟人!”

兩人打情罵俏的場景很是有愛,以竹也跟着衆人笑了起來,卻突然跟落翊告辭離開片刻。她小跑似地走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終於滾燙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流出……

她躲在樹下,也不敢放聲大哭,只敢蜷縮着身子,環抱着膝蓋,無聲地放任眼淚落下。她如同個無助的小孩靠着高大寬厚的樹幹來遮擋孤孤寂。

她不就和雲一般無二嗎?站在離世俗最遠的地方,美其名是超凡脫俗,其實就是孤僻難相處吧。

她看似什麼事也不同他人計較,其實就是因爲她誰也不在乎,又怎會與別人計較呢?

別人說她任性,只關心自己,可是當誰都不關心你,不在意你的時候,你又能怎樣?你除了自己,你便什麼都沒有了……

其實,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她也很少哭泣了,連一點難過的感覺也沒有,她有時也分不清是不是習慣了便感覺不到痛了,還是真的不在意了……

“別哭了,我會心疼的。”宇琛燦然一笑,那笑容似乎從未被世俗玷污,永遠予那般純粹溫暖。

以竹看了宇琛一眼,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淚水仍是那般決絕地掉落,不曾有半分減少。

宇琛靠着以竹坐下,有意無意地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宇琛知道此刻的冷淡纔是以竹藏得最深的一面。她在人前跟着大家一起歡笑,只是爲了讓自己看上去和大家一樣,從而將自己淹沒在人潮中。她或許很早便已經對世界失去了希望,那漠然的目光,其實是絕望吧。

以竹淡淡地道:“我想自己一個人待着。你可以……”

還沒等她說完,宇琛便急着打斷她:“不可以!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你爲什麼哭!”

以竹疲憊地笑了笑,道:“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想起高中的時候,沒有朋友,孤獨了些,沒什麼好說的。”

“若真如你說的那般無所謂,那你爲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宇琛問她。

以竹輕笑,“對啊,爲什麼呢?爲什麼我會哭呢?真可笑,真可笑……”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再一次涌出,以竹卻笑了,宇琛也跟着她笑了起來,“你笑還不如哭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以竹才緩緩止住了哭泣,輕聲道:“謝謝你。”

宇琛朗聲大笑,“你謝我幹什麼?”我來了以後,非但沒有安慰到你,還惹你哭得更厲害了。你不生我氣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你這句謝謝我可真心當不起。”

以竹破涕爲笑,“陪着我就足夠了,我不需要什麼安慰。”

當兩人有說有笑,並肩前行地回來之時,落翊內心又是一陣不安。還沒等落翊說什麼,卻有人起鬨道:“白宇琛,就你一人還沒被啤酒瓶轉到!你剛剛離開這麼久,不會就是爲了逃避真心話大冒險吧!”

“沒有沒有!” 宇琛連忙擺擺手,又自罰兩杯,然後抽了一張牌遞給白菡。

白菡噗嗤笑出聲,意味深長的看着宇琛,“你有喜歡的人嗎?”落翊握着以竹的手緊了緊,以竹的心也是一顫。

宇琛卻仍是談笑自若的模樣,“有啊!”

“她是誰!快說!”白菡癲狂似地笑了起來,一顆八卦的熊熊燃起。旁邊的人也開始起鬨,要求宇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知情的人皆一言不發,以竹的臉色更是蒼白了幾分,宇琛始終目不斜視,言笑晏晏,也不迴應,就那麼開了一瓶啤酒,繼而一飲而盡。

不管旁人怎麼旁敲側擊,他始終言語模糊,滿足大家的八卦之心,卻讓大家久久猜不出正確答案,宇琛趁機轉移話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