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術刑、顧懷翼、姬軻峰三人從那扇門出來之後,徑直朝着工事外走去,也許是爲了不想讓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的過去,他沒有再繼續說,但他和唐術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他們即將遇到兩個讓他們全然不知所措的人。
三人朝着工事外走去的時候,林索圖、田龍亭迎了上來,兩人都很知趣地沒有詢問顧懷翼與鄭國淵之間有沒有好轉,只是引領着他們朝着工事外走去。就在他們快走到出口的時候,呂荷心卻出現了,而她的左右手還各挽着一男一女,那一男一女都將臉別到一側,特別是女人……
“顧少爺,這裡有兩位稀客貴賓,你們肯定還不認識,我來介紹下……”呂荷心開口的時候,林索圖和田龍亭臉色都變了,立即要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呂荷心先是將左邊的那名男子輕輕一拽,“這位是大名鼎鼎的MrHook,你們肯定都聽說過,他可是很多很多大人物在亞洲的唯一代理人,在很多地方都一手遮天!”
姬軻峰一驚,沒有想到一直在找的MrHook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但是這個人怎麼看上去有點眼熟呢?他下意識去看唐術刑,卻沒有想到唐術刑的臉色十分難看,渾身都繃緊了,象是要撲上去吃掉那傢伙一樣。
而一側的顧懷翼,則一直看着呂荷心右手挽着的那個女人,雙眼無神。此時呂荷心又道:“這位是MrHook新婚不久的妻子——鄒沐青!”
鄒沐青!?姬軻峰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這是什麼情況?她是顧懷翼提到的那個鄒沐青嗎?還是碰巧同名同姓!
“不不不,應該叫唐夫人。”呂荷心雙手抱着一直不敢直視顧懷翼雙眼的鄒沐青,又看着那位代號叫MrHook的男子說,“雖然Hook先生總是不願意告知自己的真實姓名,但我從其他渠道得知他可是姓唐喲,呀,唐術刑,他和你一個姓耶!”
“是嗎?”唐術刑上前一步,向MrHook伸出手去,“好巧,我們以前見過嗎?你好眼熟!”
MrHook微笑着,伸手緊緊握住了唐術刑的手,也不說話,只是那麼握着。
“少爺,時間不早了,這個……”林索圖要上前打圓場,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懷翼那張笑臉給逼開了。
“滾——”顧懷翼笑着看着林索圖,目光又落在田龍亭的身上。
林索圖和田龍亭只得立即走開,離開的時候田龍亭用很粗暴的手勢將呂荷心給拽了出來,直接拽到了角落。呂荷心還故作一臉無辜,還未等他說話,田龍亭揮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只是指着她,搖着頭,但什麼也沒有說。
呂荷心捂着臉,還流出了眼淚,等田龍亭走向吧檯之後,她才哽咽着對林索圖說:“林叔,田叔爲什麼要打我呢?”
“侄女,我如果不是看在你爸呂寶森的面子上,說真的,我早把你殺了。”林索圖冷冷道,“你真的以爲我們老糊塗了?看不出你想做什麼?”
呂荷心依然一臉無辜,一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樣子。等林索圖搖頭走開之後,她這才深吸一口氣,用小手指擦去眼淚,面朝角落拿出小鏡子,一面補着妝,一面從鏡子中看着站在那對峙的唐術刑、顧懷翼等五個人,露出了怪異的笑容,還故意對着鏡子吻了下,在上面留下了一個鮮紅的脣印。
周圍的人都散開之後,MrHook鬆開唐術刑的手,雙手插在褲兜之中,理了理自己那非常老式的偏分頭,又整理着自己的西服,依然不說話,就在他用大拇指去撥自己鼻尖的時候,唐術刑卻開口說話了。
“你這習慣還是沒有變,在自己緊張和尷尬的時候,就會整理衣服,用大拇指撥弄鼻尖……”唐術刑看着眼前這個有些油頭粉面,雙眼中卻充滿着狡猾的男子,“唐術禪!”
“啊——”姬軻峰聽到這不禁失聲叫了出來,緊接着又立即收聲,瞪大眼睛盯着眼前如假包換的毒梟代理人MrHook,他就是唐術刑的哥哥唐術禪!?難怪,在柬埔寨的時候,冥耳的董三路問唐術刑要不要知道MrHook的身份,唐術刑卻說不用了,原來他早就知道。
但這並不讓姬軻峰害怕,讓他害怕的是,唐術禪的新婚妻子,竟然就是他們剛剛得知的,顧懷翼曾經的童養媳!?
鄭家真的是好手段呀!姬軻峰渾身冷汗,鄭家用一根滿是鐵釘的繩子,將這些人全部串在了一起,現在來看,唯一置身事外的只有自己。
顧懷翼依然緊盯着鄒沐青,鄒沐青還是別過頭去,顯得十分尷尬,兩人雖然沒有任何動作和言語,可連呼吸的頻率都出奇的一致。
“你早知道是我吧?”唐術禪笑道,“弟弟——”
“是,我早知道是你,因爲能如此瞭解我,盜用我身份,知道我那些網絡ID和相關習慣的只有你!”唐術刑冷冷道,“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不,還有,那就是咱們的媽,她不可能,她頂多視財如命。”
“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想爲你還了她的債,但是吧,我要是一次性拿出那麼多錢,會惹人懷疑,再說了,我知道你的脾氣,你是不會讓我幫你忙的,你一向比較獨立嘛!”唐術禪笑道,話語中充滿了嘲諷。當然,他還不忘記用眼神跟其後的姬軻峰打個招呼,雖說他知道唐術刑的這些發小,其實也算他的發小,只是和他關係非常僵。
唐術禪從小就深得成年人的喜歡,認爲他懂事,不會給大人添麻煩,但他私下的所作所爲只有唐術刑和其他的孩子才知道,所以他們對唐術禪這個天生僞君子十分厭惡,只要有唐術禪的地方就絕對沒有他們。
姬軻峰還記得,早年的部隊大院都住的是平房,那時候大家都小,挨家挨戶住在一個很大的院子中。在炎熱的夏天吃晚飯的時候,軍官和家屬們都會將桌子搬到外面去,甚至兩家或者好幾家合一個桌子熱鬧地吃着。
那種時候,小夥伴們總是會聽到唐術刑捱罵,甚至是手掌拍打到皮膚的脆響聲,然後父母就會瞪着他們,示意他們吃自己的,不要多管閒事。
可小夥伴畢竟是小夥伴,特別是從出生就在一起的玩伴們。
姬軻峰總是邊刨飯邊偷偷去看捱罵的唐術刑,看着唐術刑被罵下桌子,端着碗蹲在下水道前吃着,而他哥哥唐術禪卻一邊享受着其母親的表揚,一邊吃着最好的食物,他們的父親唐定峰只是默默地低頭吃着,一言不發。
“雞爺,刑二又捱罵了。”田夜寒從自家的桌子離開跑到姬軻峰家的桌子跟前來,低聲道,“肯定是他哥唐術禪搞的鬼,那狗日的怎麼老跟他弟弟過不去?”
姬軻峰顧忌父母,不敢說話,只是點頭又搖頭。但整個部隊大院的人都知道,唐術刑從出生那天起就不招人待見,最重要的原因在於,他是二胎。在那個年代,計劃生育剛剛開展,原本有了唐術禪的唐定峰夫婦是不打算要的,可是唐定峰又十分喜歡孩子,硬是想了辦法,託了關係,纔要了一個指標。
可這個指標下來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唐定峰的軍隊前途,對唐定峰的妻子唐術刑的母親來說,這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又因爲唐術刑在很多時候像極了唐定峰,一語不發,不知道用腦子得到他人的歡心,所以被認爲是和唐定峰一樣的老實白癡,深受她討厭。
當然,像極了母親的唐術禪也加入了討厭的行列。那時候的他就知道如何維護作爲大哥的權威。
“吃吃吃!吃什麼吃!就知道吃!”唐術刑母親不知道哪兒來那麼大的火氣,在唐術禪小聲對她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又立即扭頭對站在臭水溝前的唐術刑罵道。
而聽着唐術禪冤枉唐術刑的那番話語後,唐定峰也只是瞪了自己大兒子一眼,並沒有出面制止。
“把碗舉起來,舉過頭頂,好好反思反思!反思好了才能吃飯!”唐術刑母親大吼道。
唐術刑站起來,低着頭將碗舉過頭頂。
“媽說了,讓你蹲下去舉過頭頂。”唐術禪陰陽怪氣地接茬道。
唐術刑沒有動,但很快遭來的便是其母親扔來的一跟雞骨頭,骨頭在砸到臉上之後,他只得慢慢地蹲下去,維持着舉碗過頭頂的動作。
“媽的!”田夜寒看不下去了,抓碗就要去砸唐術禪,卻被姬軻峰拽住,姬軻峰的父母用眼神制止着田夜寒。
田夜寒在無法幫唐術刑反抗的前提下,只得抱着自己的碗走到唐術刑身邊,然後做着和唐術刑一樣的動作,也蹲下去舉着碗,故意在那大聲地揹着乘法口訣表。
揹着揹着,還在桌子上的姬軻峰故意來了句:“夜寒,你背錯了……”
說着,姬軻峰甩開自己父母的手,也端着碗走了過去,站在唐術刑的另外一邊,蹲下來舉着碗開始背了起來。”……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五七三十五,六七四十二……”田夜寒和姬軻峰在那大聲地揹着。
院子中安靜了下來,唐術禪放下筷子,怒視着那兩個與自己作對的孩子,唐術刑的盟友!挖空腦子想着要如何對付他們,而他母親只是繼續給他夾着菜,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謝謝——”唐術刑低着頭用非常小的聲音說道。
田夜寒和姬軻峰裝作沒有聽到,繼續大聲背誦着,把聲音提到了最高,幾乎是在喊。他們的喊聲讓他們的父母坐不住了,直接上前拉他們回去,但兩人死都不走。兩人的父母只得站在那看着唐術刑的父母。
“我說,要不算了吧?”唐定峰這個在自衛還擊戰中立功無數的男子,如今像只溫順的綿羊一樣徵求着自己妻子的意見。
“術禪,走,咱們進屋吃去。”唐定峰的妻子拽着唐術禪,端着碗進了屋,隨後唐定峰看着唐術刑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不用被懲罰了。
唐術刑放下早就痠麻的手回到了桌前,整個過程中他只留過一滴眼淚,而那滴眼淚則是在他對田夜寒和姬軻峰說“謝謝”的時候流下的,至少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兩個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站在自己這邊。
他們不僅是發小,還是兄弟。
田夜寒的父親田輝民,姬軻峰的父親姬民興一人拿着酒杯,一人拿着一瓶子白酒來到了唐定峰的身邊,用眼神示意那三個孩子到旁邊桌上去吃飯。
三個孩子知趣地離開了,田夜寒和姬軻峰則低聲地商量着如何反擊唐術禪,年少無知的他們甚至商量着要不從哨兵那拿了槍,把唐術禪斃了算逑。
這邊桌子上,三個從戰場上活下來,又同時從野戰軍轉了武警的老戰友沉默不語。田輝民和姬民興互相用眼神示意着誰先打破沉默,但最終沉默還是被唐定峰自己打破。
“你們記不記得在戰場上殺了多少人?”唐定峰看着酒杯低聲問。
田輝民和姬民興微微搖頭,曾經他們還時常提起在戰場上的事情,但隨着年齡增加,歲月流逝,他們越來越害怕提及在那場戰爭中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我總是在想,要是真的可以活着回去了,我肯定不當兵了,馬上覆員回地方找個女人結婚,生一堆孩子安安穩穩過日子。”唐定峰喝下那杯酒,“我唯一沒有做到的就是沒有不當兵,只生了兩個孩子。”
唐定峰的話有點沒有邏輯了,但酒只是喝下去了兩杯而已,其他兩人也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聽着。
“在戰場上,你做個決定就會有人死,要不是自己的兵,要不就是敵人的兵,做決定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唐定峰又倒酒,也不勸田輝民和姬民興喝酒,“老大唐術禪像他媽這很好,適應和平年代,可老幺表面上像我,這並不好,亂世才需要他那種人,所以他需要改變,需要做一個懂得慫恿他人做決定,自己佔便宜的人。”
田輝民和姬民興很吃驚,沒有想到唐定峰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隨後,唐定峰起身開始收拾桌子,也不再說其他的話,也順利地將田輝民和姬民興想爲唐術刑說些好話,也許能在以後得到些好待遇的念頭給徹底打消了。
那天,坐在旁邊桌子上刨着飯,將飯都舔得乾乾淨淨的唐術刑,將自己父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腦子中,那時候他並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要想平平安安,只能在表面上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二貨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