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堂燈光明亮像白天一樣，莫月以爲是父親要見自己，滿懷期待地在公館客堂等待。她在客堂裡走了走，瞧了瞧室內的裝修。
室內全白的外觀，局部挑空處理，原本諾大的客堂顯得層次感格外豐富，牆壁裝飾着油畫，空地上有綠植點綴，這種裝修風格，火蓮村沒有，她只在書上見過。
沒等她走完客堂，孫天起進來了。
孫天起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沒說話。
莫月內心一緊，這是爹？又是愣頭青？跟照片長得明明不一樣，年紀也不一樣。一定是素未謀面的哥哥。她從上到下打量這個男人，怎麼看，也不像照片上的父親。
“你是，我爹？我哥？還是，我的誰？”
孫天起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在笑，頃刻間，笑意又消失了。
“你怎麼皮笑肉不笑？你到底是我的誰？怎麼不說話？還是······你是啞巴？無意冒犯，對不起，對不起。”她低着頭道歉。
“不是啞巴。”
“不是啞巴怎麼不說話？裝怪。”莫月給了個不好的臉色。
孫天起又沒有任何反應，她被這一句半句釣得難受。是不是親人有那麼難答嗎，半天不吐一句話。她太想知道答案，忐忑又心急。
“我是莫月，我母親是火蓮村村長元容，我從村子裡跑了出來，找我的父親。我不知道父親叫什麼名字，我只有一張他和母親的照片。現在照片不在我身上，我的行李都在我換衣服的地方，如果你想確認我的身份，我可以帶你去看我的照片。除了父親我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哥哥，不出意外那個人就是你。”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這裡也沒有。”
得知自己被倒賣的事，她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坐在沙發上發愣。失落感積聚成裘，她的心裡發酸，鼻子酸，眼睛也酸，可是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哭，她慌稱自己要睡覺讓孫天起安排房間。
她去到臥室直接鑽進被窩，躲在背囊裡痛哭流涕。
眼淚流還未流盡，她已昏昏欲睡，地板上傳來’噠’‘噠’‘噠’的聲音，一雙光腳踩在地板上直響。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僅有絲絲走廊的餘光透進來，眼前仍是昏暗一片。
待她定睛一看，一個黢黑的鬼影坐在牀邊，盯着她，咯咯咯咯，直髮笑，笑聲陰冷詭譎，且越來越響如銅鈴一般刺耳。忽然，那鬼影冰冷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她拼命想掙脫，從牀上跌落下來，爬到牀底。鬼影就像貼在她的身上一樣，甩也甩不掉，她忽然感到身後陣陣寒意，一轉身，好似鬼影的臉抵在她面前。
鬼影沙啞的聲音好像在說：“走，走，走。”
她害怕極了，根本顧不得這個聲音說了什麼，只知道呼救。
燈亮了，孫天起衝進房間在牀下發現了她。她情緒十分激動地講述剛剛撞鬼的經歷。他並未多言，輕聲安撫了幾句，把她扶到牀上躺下，自己則坐在臥室一角的沙發上一夜沒有閉眼。
翌日，他沒有提起有關昨晚鬧鬼的事，孫公館的下人也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避而不談。
他承諾幫她尋親，可是李真拿走了她所有的行李，一時斷了尋人的信息，於是她只得在孫公館留宿。
儘管孫天起對她的照顧萬分周道，平日裡不管再忙都要抽出時間和她見一面。在孫公館常年做事的下人看來，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偏愛。
他本來寡言少語，就連對她的噓寒問暖都顯得十分冷淡，莫月無法察覺到他對自己的垂青。她對孫天起心存感激，心想等以後找到父親和白澤，一定好好謝謝他。
這一切，在她再次見到鬼影之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天下午，她剛吃完午飯，被一條小奶狗引到孫公館靜謐的後院。她推開房門，房門內十分髒亂，潔白的牆壁被染的污濁不堪。
‘鐺’一聲，房門被關上，她被人從後捂住了嘴。
“我叫你走，你爲什麼不走？”
又是那股沙啞的聲音，莫月握住桎梏她的手臂，手臂纖細修長，並不平滑，凹凹凸凸，新舊很多瘡疤。
那人輕輕鬆開自己的手，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莫月欲轉身，那人叫住她。
“不要轉過來！我會嚇到你。”
沙啞的聲音令她想起當晚的鬼影。
“應該，已經嚇過一次了。”
莫月緩緩轉過身來，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骨瘦如柴，全身上下長滿毒瘡，頭頂只剩幾根稀疏的亂髮，看起來與瘋子無異。
她叫毛小慧家住在薄山市遠郊，一個明朗可愛的農家女。與同村中醫陸正明相愛，二人常常一起去山上採藥。
三年前的一天，她陪陸正明上山採藥，在山腳發現受傷暈倒在路邊的李真。他們把李真帶回醫廬救治。然而，李真痊癒之後卻恩將仇報，假借外出採購藥材爲由，把她拐到紫光飯店爲娼。她誓死不從，一邊日日忍受飯店經理的毒打，一邊絞盡腦汁逃跑。
在一次逃亡中，無意間闖進孫天起的包間。那時，孫天起手下一營長正在他背後開冷槍，毛小慧闖進來剛好擋下這一槍，救了孫天起一命，牽動心絃。
後來，她被接到孫公館療傷和孫天起朝夕相處。毛小慧熱情開朗，和她相處的日子使長年身處酷寒的孫天起注入了一絲陽光。可是，太陽總會下山小慧心繫他人，身體一痊癒就想着回家，對孫天起沒有半分留戀。
女人的身體從不是孫天起圖謀的東西，他覬覦的是人心。所以小慧越不爲權勢所動，他就越欣賞。他這一生只主動過一次，讓小慧留下。不料她卻表明態度，反覆強調自己不可能愛上他人。因此，他只能廢了她愛人的能力。
他故意放小慧回家，在路上，安排幾名流浪漢把小慧姦污了。在她萬念俱灰，無處可去的時候，他找到小慧又將帶她回孫公館。沒有乾淨的身子，小慧沒辦法回到薄山找陸正明，而孫天起還是一如既往地照顧，疼愛她。她被打動了，可好景不長；不久她被確診梅毒，好在孫天起對她還是愛護有加。
一日，她去成衣鋪選布料爲孫天起定製新的戎裝，在街上偶遇之前強／暴過她的其中一名流浪漢。她買了把菜刀，跟蹤流浪漢到僻靜角落，一頓亂劈亂砍。她一邊砍，一邊回憶自己被強／奸的情景。
她發了瘋地質問：“爲什麼是我？爲什麼？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是孫公館的人給了錢，讓我這樣做的。”
流浪漢嚇破了膽，小慧面如死灰，她拎着菜刀，神志不清地回了孫公館。
小慧在孫公館種滿的白芨蘭被燒個精光，只剩一片焦土。她徑直走向書房，孫天起正坐在書桌前，蹙着眉梢盯着小慧的日記，神情懊惱。
見她進來，孫天起冷眼瞧了瞧她道：“我燒了你的花，你就要殺我？”
小慧沒有回答，拿着刀衝向他。兩個下人衝進書房把她按在地上，她咬牙切齒地詛咒道：“我詛咒你這個變態，不得好死，永不超生，一輩子遭人唾棄。永遠都得不到你愛的人，即是是付出生命的全部價值也得不到一塊捂不熱的冰！”
孫天起翻閱完桌上日記，臉上的表情重歸冰冷。
這個故事太過震撼，莫月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沒過多久，下人衝了進來，抓走小慧。
到了晚上和孫天起用餐，莫月滿腦子都是那個故事，無法下嚥。
“見過她了？”
莫月點頭。
“她跟你說的都是事實。”
比起故事，更令莫月震驚的是孫天起回答時無動於衷的態度，好像此事與他無關。
“沒有苦衷？你故意的嗎！”
孫天起只是‘嗯’了一聲。
“你怎麼這麼惡毒！”
莫月萬分憤怒地瞪着他，扔下手中筷子，氣沖沖跑回臥室，關上門和燈坐在地上出神。
她先是想到小慧可憐的遭遇，又聯想到自己，母親爲什麼容不下白澤？難道外面世界的人都像李真，孫天起那樣狠毒嗎？可是，孫天起明明對她很好，對她好的人不一定是好人，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