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她描述了那麼幸福的一個畫面:一間鄉村別墅裡,陽光充裕,她站在窗口,看着她和他的孩子們在草坪上追逐嬉戲。
一個女人的一生裡,有這樣的幸福就足夠了,不是嗎?
但是她馬上就想到了媽媽。丁媽媽一生心性潔傲,可惜心剛命不強,遇上了那麼一個始亂終棄的男人,半生活在人們的指指戳戳和異樣的目光之中。她是媽媽唯一的女兒,媽媽希望她能正經嫁一個男人,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樣一個簡單的理想,她都要讓媽媽失望嗎?
還有,就算她不計較明君墨的花花歷史,但是他的未婚妻董菲兒是她的妹妹呀!姐妹兩個爭一個男人,別人會自怎麼說?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
丁瑢瑢慢慢地喝着粥,心裡甜一下酸一下,正憂喜不定,聽到門鈴響了。
她跑過去看門邊的顯示器,裡面出現的是明老爺子的助理許詠華那張永遠嚴肅的臉。她以爲他是來找明君墨的,正猶豫着要不要應答,就聽許詠華說道:“丁小姐,我知道你在屋裡,我是找你來的,請開門。”
丁瑢瑢開了門,許詠華走了進來,站在門邊:“丁小姐,你身體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謝謝許助理關心。”丁瑢瑢知道他應該不是專程來問候的,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果然,許詠華客氣地一點頭:“我家三老太太想見丁小姐一面,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前往。”
丁瑢瑢心一沉,剛纔的美夢全醒了。
看吧,這就來了!她剛纔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這樣計劃那樣計劃,其實這件事的主動權根本就不在她的手裡。
三老太太要見她,一定是因爲昨天她中暑,明君墨表現出了超常的關切。當時明老爺子就在現場,那老頭子火眼金睛,會看不出他孫子的心思嗎?
無論怎麼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丁瑢瑢不能當逃兵。
於是她說:“好的,你稍等我一會兒,我換一下衣服。”
“那我先下樓了,我在車裡候着丁小姐。”許詠華說完,轉身出了門。
丁瑢瑢回到臥室,打開衣櫃。這些衣服還是昨天晚上明君墨回來的時候,幫她從明家的祖宅裡捎過來的。她沒有去拿那些時代廣場買的名牌,而是將自己從D市穿來的那一身衣服取了出來,穿在了身上。
然後她拎了包,下了樓,坐進了許詠華的車裡。
香港真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呀,丁瑢瑢忐忑的心還沒有平息下來,車子已經開上了山,開進了明家那一座城堡式的別墅裡。
丁瑢瑢下了車,跟在許詠華的身後,走進別墅裡,上了二樓,左拐之後,穿一段走廊,許詠華開了一扇雕花的大門,走了進去:“三老太太,丁小姐來了。”
丁瑢瑢走進屋,站在門邊,終於見到了傳說中明家最有權威的一個女人———祁雪娥!
她坐在窗臺,正將一杯水遞到護士的手裡。逆着光看過去,她臉上的皺紋都被模糊在光暈裡,顯得很年輕。但是她有一頭花白的發,剪成一個精緻的短髮型,戴着一副細細的黑框眼睛,皮膚很白,雖然坐在椅子上,但是看得出她的身材並沒有因爲年老而走樣兒。
“丁小姐過來坐。”她開口說話,聲音和氣卻不失威嚴。
丁瑢瑢問了一聲早安,走了過去,坐在她對面的一張椅子上。近距離打量祁雪娥,她的眼角脣角的紋路是那麼清晰,但是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這些痕跡,不但沒有使她看來衰老虛弱,反而顯得她智慧而優雅。
這個女人不簡單。
丁瑢瑢沒有開口前,心裡先有了判斷。
“三老太太身體好些了嗎?”丁瑢瑢心裡很亂,但是表面看起來很鎮靜。
祁雪娥笑了:“到了我們這把年歲,身體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毛病,不要緊的。我倒是聽說丁小姐昨天中暑了,香港的天氣太熱了,你從北方過來,一定不習慣的。”
丁瑢瑢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本來沒有那麼嬌氣的,因爲來香港前拔了牙,口腔裡有一點兒炎症,大概也是誘因吧,不過我已經好了,謝謝三老太太惦記。”
“不用這麼客氣,跟着君墨,叫我三奶奶就好了。”祁雪娥雙手交握在腿上,一邊說着話,一邊打量着丁瑢瑢。
“是,三奶奶。”丁瑢瑢答應了一聲。
祁雪娥看着丁瑢瑢,點頭道:“果然是個沉靜清秀的女孩子,我就說我家墨兒如今的眼光高着呢,不會看錯人嘛。我聽說昨天你暈倒後,把墨兒急壞了,也顧不得揭牌現場那麼多人看着,抱着你就跑去醫院了。”
“三奶奶別誤會,明先生還是考慮到我在香港人
生地不熟,他是一個好老闆,非常體恤員工。”丁瑢瑢的回答非常公式化。
祁雪娥當然不是爲聽她這些敷衍的話,才把她叫來。老太太搖頭:“能讓墨兒緊張的女人可不多哦,我家老爺看事情不會錯的,他喜歡你呢。”
果然是被明老爺子看穿了,那老頭子大概不想在人前扮黑臉,就把他的三老婆推了出來。
這種時候,丁瑢瑢當然要表明立場:“三奶奶,請你們放心好了,我知道明先生有未婚妻,門當戶對,人也長得漂亮。我並沒有介入明先生的感情生活,其實我在明信已經辭職了,只是因爲這幾天周室長家裡有事,回了加拿大,我才暫時沒有離職。等這一趟從香港回去,公司就會批了我的辭呈,到時候我和明先生就沒有什麼見面的機會了。”
丁瑢瑢很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以爲這樣就能讓祁雪娥滿意了。
結果祁雪娥聽了她的話,抿脣一笑:“你好像誤會我的意思了,不過聽你剛纔那樣說,我越來越喜歡你了。我們家不同於一般的人家,子孫的婚事難免要受到一些限制,並不是刻意要講究門當戶對,實在是有祖上的族規,還有一些事業上的需要,相信丁小姐能理解……你聽說過我的事嗎?”
“聽人說過,都誇三奶奶是個聰明賢慧的女子。”丁瑢瑢客氣地說道。
“是童家那個女人說的吧?呵呵。”祁雪娥大方地笑了,“你知道嗎?我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就想起了我年輕的時候。我大學畢業後,就做了我家老爺的助理。他和大姐的婚事、和二姐的酒席,都是我親手操辦的。但是我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心裡就一直默默地愛着他。”
“如今大姐和二姐都去世了,我也不怕說句冒犯逝者的話,其實在沒有娶大姐之前,我家老爺就和我情投意合了。那個時候他跟我說,除了名分,我要什麼他都給。但是我年輕的時候心高氣傲啊,我愛一個男人,就要正正當當地嫁給他,做他的妻子,我不想被金屋藏嬌,吃好的穿好的,卻沒有名分。”
“於是我堅守着自己的原則,看着他娶了妻,納了妾,一直把我自己熬成了老姑婆,呵呵……在我三十二歲的那一年,大姐她來找我,對我說,你愛上的不是一般的男人,你要懂得包容他,體諒他的無奈,他一直惦記着你,你也年紀不小了,如果你愛他,爲什麼不能讓自己受一點兒委屈,陪在他身邊照顧他呢?”
“我知道大姐來勸我,是因爲二姐又生了兩個女兒,明家長房沒有男丁,這是不行的。大姐走後,我獨自跑去歐洲躲了一個星期,最後還是回了美國,跟了他。”
“其實在老爺的一妻三妾中,他一直最疼我,這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你看我現在,雖然仍不是他有名有分的妻子,但是我能守在他身邊,每天着他,我們兩個人一起變老。到了這個地步,名分又有什麼重要呢?”
祁雪娥說起明老爺子,滿臉都是笑意,連眼角的皺紋都聚攏了起來。
丁瑢瑢聽完她的故事,卻心中疑惑:這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勸她給明君墨做小做妾嗎?
祁雪娥見丁瑢瑢不語,又繼續說道:“墨兒之前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了。”丁瑢瑢在摸不清老太太的立場上,堅決不肯多說話。
祁雪娥點頭:“你連這個都知道了,可見墨兒是十分信任你的。當時他還小,學業也沒有完成。那個女孩子大他好多歲,又沒讀過什麼書。老爺怕墨兒被人家騙了錢又騙了感情,就去找那個女孩子談。老爺對那個女孩子說,我孫子是不會娶你的,我給你一百萬,你離開他,好不好?”
“本來老爺說出這話,是有幾分試探的意思。結果那個女孩子想了一會兒,竟然答應了。這件事對墨兒的打擊很大,他一直堅持是爺爺拆散了他的初戀,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到現在還記着那個女孩子。其實我倒覺得,總是吃不到的那一顆果子最甜,如果真讓他和那個女孩子走到今天,還不一定是什麼結果呢。那個女孩子我見過,一身的市儈之氣,也不知道墨兒當時看中了她哪一點。”
“不過你就不同,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自尊自重的好女孩子,氣質又清爽,非常合我的心意呢。我家老爺也是想讓我找你談一談,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對墨兒好,除了名分,什麼都可以談。”
終於弄明白她的意思了,丁瑢瑢扯了脣角苦笑了一下。
祁雪娥一定以爲,她自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看她現在這麼幸福,丁瑢瑢應該能接受沒有名分這樣的現實。聽她大姐、二姐叫得那麼順口,她爲什麼不想一想,她是哪個年代的人?丁
瑢瑢又是哪個年代的人?
如果一個現代的年輕女子甘心給一個男人做小,千萬別相信她說什麼愛情至上,她一定是爲了錢。
而丁瑢瑢卻是一個不肯爲富貴折腰的女人,她跟在丁媽媽的身邊長大,丁媽媽沒有給過她多少財富,但是卻教會了她自尊與自重。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學祁雪娥,爲了愛情不計名分,但那個男人是明君墨,就絕對不行!因爲他的未婚妻是董菲兒,那是她的妹妹!姐妹二人同侍一夫,在如今這樣的年代裡,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早起來的時候,她還沉溺在明君墨爲她製造的甜蜜幸福之中,此時見了祁雪娥,聽了她的一番話,她徹底清配了。
她說:“三奶奶,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但是對你的話我不能苟同。三奶奶生活得這麼幸福,的確是讓人羨慕的。但是你想過沒有,如今這個時代已經不同於三奶奶年輕那個時候了。我如果同意不計名分跟着明君墨,那我就是被包養,是別人眼裡的小三兒,是要遭世人唾棄的!我不能生活得那麼沒有尊嚴,我的愛情一定是完整的,與我相守一生的人,不但不能三妻四妾,也不可以有外遇出軌,必須是全身心對我一個人。”
祁雪娥眯了眼睛:“你這樣說,是想逼着墨兒撇開家業不管,並且背叛之前的婚約嗎?”
“三奶奶誤會了。”丁瑢瑢繼續解釋,“明君墨既然身爲明家的長孫,要挑起家族事業的擔子,那麼他就要有所選擇,有所犧牲。如果因爲明家,他必須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那是他的命運。沒有理由什麼好處都被他佔了,既全了門第臉面,又可以擁有別的女人的愛情,這是不公平的。他有他的命運,我有我的生活,我和他是兩個世界裡的人,走不到一起去的!”
“哦……”祁雪蛾弄明白她的意思,沉吟起來。
“你喜歡墨兒嗎?”沉默了好一會兒,祁雪娥又問。
“喜歡。”丁瑢瑢很坦白,“他又英俊又風趣,很難不招女人喜歡。我也沒有什麼特別,也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愛情固然重要,但是尊嚴也是愛情的一部分。互相尊重是愛情的基礎,缺了尊嚴,愛情也會變了滋味。這樣的愛情我不會要的。”
“那麼……”祁雪娥見她這麼堅決,料想自己也不可能說服她了。
明老爺子昨晚跟她商量這件事的時候,她還以爲只要自己出馬,只要明家稍稍顯現一點兒友好的態度,這個出身普通的小女人一定會同意呢。
但是她話也說盡了,人家女孩子堅持不敢要有尊嚴的愛情,她也不能勉強。現在她只想確定,丁瑢瑢不會糾纏明君墨不放。
丁瑢瑢當然明白祁雪娥的意思,她清清楚楚地保證道:“三奶奶放心,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可以去向周室長查證,只要她從加拿大回來,我立即辭職離開明信,從此後與明君墨再無交集。”
說到最後一句,丁瑢瑢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但這是早晚的事,她遲早要下定決心離開他。此時此刻,她雖然心痛,卻也很自信,她絕對不會放棄尊嚴屈就於做一個二老婆或三老婆,她一定能處理好自己的感情。
祁雪娥點頭,表示她相信了丁瑢瑢的話。然後她伸手拉開旁邊小几上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張支票遞給她:“老爺說了,無論你怎麼選擇,都要我把這張支票交給你。雖然你不能陪伴墨兒,但是你曾經愛過他,放棄與他的關係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我還聽說你有一個兒子,單身女人養兒子可不容易。這張支票金額雖不大,也算是老爺和我給你的見面禮,希望你以後的日子能過得好。”
丁瑢瑢掃了一眼那張支票,好多的零啊,真是搶眼。
她笑了,推開祁雪娥的手:“三奶奶,我沒有理由收這筆錢,你讓老爺子放心,我說放手就放手,不會對明君墨糾纏不清的。”
說完這一句,她站起身來:“三奶奶身體也不太好,我不方便在這裡打擾太久,你好好休息吧,祝你早日康復,我走了。”
祁雪娥一伸手拉住她:“今天我把你叫來談話的事,千萬不要讓墨兒知道。否則他又要誤會,是我們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了。”
“我不會說的。”丁瑢瑢笑了一下,就往外走去。
“福叔,讓司機送丁小姐回去。”
於是,丁瑢瑢坐着來時的那輛車,回到了明君墨的公寓裡。
相同的一間屋子,早晨的時候,她還覺得這裡充滿了幸福和甜蜜。此時再回來,看哪裡都讓她心酸難過。
她進了臥室,將昨天撲騰得到處都是的玫瑰花瓣收拾乾淨了,然後站在窗口,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