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秀幺姑與趙文雄結婚不久,小兩口不知爲啥突然在屋裡鬧得天翻地覆。大鴻一夥娃兒圍着看熱鬧,楊大漢兒九大嫂強行把他倆拖開。趙文雄揩着嘴角邊的血說:“大哥大嫂,你說冬秀幺姑象不象話?我和她在屋裡閒談說,現在餓死人成片片,大兵團就是不該搞。她就象對待階級敵人一樣抓住辨子一陣痛罵,說我這個大右派分子不但沒改造好,反而更反動了……硬要拉我去離婚。”楊大漢兒說:“肚子餓成了一張皮兒,你們反倒餓出了精神來是不是?”冬秀幺姑不服氣想說什麼,楊大漢兒瞪着她吼道:“爹媽死得早,俗話說長哥當父,長嫂當母。我和你們大嫂都站在這裡,誰敢再說七個三八個四的,可別怪我脾氣躁。”
九大嫂拉起冬秀幺姑勸說着走進裡屋,楊大漢兒壓低嗓子對趙文雄說:“文雄,你是有大學問的人,又知道她是個木頭腦袋瓜,何況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你跟她一般見識幹嗎?”“哥,她、她根本不講道理嘛。”“人都講道理,你還會被打成右派?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娃兒們起鬨着跑去,趙文雄顯得有些理屈詞窮地吱唔,楊大漢兒瞪他一眼兒轉身邊走邊自言自語:“真是怪事兒,身上的瘡疤還沒有好完,可怎麼就忘記了痛呢?”趙文雄聽着沒敢吭聲,望着楊大漢走去的背影,長嘆一聲坐在門口邊的石墩子上,幾年前的一段莫名其妙的往事涌上心頭:一九五七年,趙文雄在蜀江師大畢業後分到重江縣一中任教,寒假時全縣中學教師突然集在縣裡封閉式學習,不分白天黑夜地召開‘鳴放’發動大會。縣委書記爲發動這個縣內知識分子的最大羣體,親臨會場即興演講。他雙手叉腰,搖晃着腦袋說:“大鳴大放大字報,就是心裡有什麼就鳴什麼、就寫什麼。鳴不出來、寫不出來,就多動腦子苦思瞑想,若還是鳴不出來、寫不出來,便完全有理由懷疑他(她)對黨的忠誠了。現在我宣佈縣委的死命令:從今天起,每人每天至少要對黨提出一條鳴放意見,寫出一張大字報,鳴得越多寫得越多就對黨越忠誠。”
縣委書記演講完剛落坐,臺下的趙文雄轉頭對身邊要好的一個同事說:“真是難得呀,歷史上有誰這樣大張旗鼓的發動天下人對自己‘鳴放’的?”同事讚許的點點頭,趙文雄站起身發言說:“中國幾千年來的君主,全是高高地坐在龍椅上,只許天下人膝前伏地喊萬歲……我們黨的英明偉大,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要說提意見嘛,我邊聽書記動員和下死命令,邊挖空心思地想,總算想出一條小小的意見來鳴放,以表對黨的一片赤誠。現在黨實行統購統銷的糧食政策,我們一個月只有二十多斤糧,加上油暈又差,我確實是吃不飽。不怕大家笑話,別看我個子矮小可肚量大,一頓飯要吃農村的兩三土鉢鉢。”
轟堂大笑和議論聲中,趙文雄身邊那位同事仍然不停的點頭讚許。縣委書記收住笑容,從座位上站起來嚴肅認真地說:“有啥鳴啥,有啥寫啥,就是對黨的忠誠嘛。大家一定要向這位同志學習。”全場一陣掌聲。
不幾天,“鳴放”會場的佈置突然改換了面孔,特別是會臺兩邊用對聯形式寫着毛主席語錄,左邊是“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右邊是“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走進會場的人一見心裡都在嘀咕:“這不拿槍的敵人指的是誰呢?”
驟然間會場的氣氛異常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