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然如厲婷婷所承諾的那樣,她又好好地出現在樓下小區的早點攤前。
下樓去買早點順便監視她的遊迅說,皇后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眼圈發黑,也沒有認真梳洗。
“還拿很滲人的眼神盯着我。”他嘟囔道,“還問我,買那麼多油條幹嘛。”
“你怎麼說?”遊麟問。
“我當然說,臣要吃早點啊不光臣要吃早點,侯爺也要吃早點,同澤們都要吃早點……”
他的話還沒說完,錦衣衛裡另一個叫蕭錚的,連連嘆息搖頭。
“然後,我說完之後,皇后就指着我和賣早點的說:他是神經病。”
遊麟噗嗤笑起來,姜嘯之也嘆息:“阿迅,你的話太多了,你不該什麼都和皇后說的。”
“可是大人,她問我啊,皇后問我,我能不答麼?”
“就因爲你這麼答了,反而會被皇后抓住把柄,說你是神經病。”蕭錚苦笑,“這往後,這小區裡的男女老少,就全都把咱們當成神經病了,再有個什麼事兒,咱們就不好行動了。”
蕭錚這人,姜嘯之特別倚重他,因爲人聰明冷靜,比遊氏兄弟年長几歲,又穩重,如果姜嘯之不在錦衣衛裡,事情多半是交給他的。
蕭錚跟隨姜嘯之多年,最早,他倆還有井遙,都是大將宇文翔的手下。井遙對蕭錚評價很高,說此人“靠得住”,井遙雖然平日愛說愛笑,看人卻毒,對屬下也頗多挑剔,沒有兩把刷子的,極難入他的法眼,他認爲靠得住的人,不過四五個,蕭錚就是其中之一。因爲對蕭錚的器重,姜嘯之在教井遙功夫的同時,也教了蕭錚。
而且蕭錚的適應力超強,這一點,就連姜嘯之都自愧不如,跟過這邊異世界來,不到一個月,他就能熟練使用電腦,而且他也是錦衣衛裡,第一個學會開車的。本來這邊的古怪玩意兒出了問題,大家只有去找趙王宗恆救命的份,因爲宗恆來得最早,懂得也最多,後來蕭錚過來了,這些大小雜事兒,就漸漸挪到了他手裡。連宗恪忙不過來的地產公司的事兒,都會丟給他處理。
因爲蕭錚無所不能,從修電腦到排工資表,從未有一次完不成任務,所以遊氏兄弟私下給他起外號,叫他“蕭叮噹”,他們詭辯說,《說文》曾有云:錚,金聲也——所謂的“金聲”,不就是叮叮噹噹的聲音麼?所以此人姓蕭名錚,字叮噹,號“哆啦A夢”。
因爲姜嘯之覺得這外號挺好玩,又沒有惡意,所以也沒罵那兩個無聊傢伙。
好在蕭錚不是那種計較小節的人,知道被取了外號也不生氣。其實沒有任務的時候,這傢伙也頗有些散漫放蕩。他和井遙要好,倆人性格也相似,姜嘯之甚至懷疑他們倆這麼要好,根本原因,是在歡場上共同度過的時間比誰都長。但蕭錚和井遙有所不同,他也很有女人緣,卻是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從來都不需要他自己去撩撥人家。
現在被蕭錚數落了,遊迅也有些泄氣:“那怎麼辦呢?”
蕭錚想了想,才轉頭對姜嘯之道:“大人,看來往後我們得小心一些,皇后視我們如寇仇,必定得找機會給我們添麻煩,我們不能與之對抗,惹出麻煩來,陛下又會怪罪。唯有小心從事,方纔妥當。”
姜嘯之點點頭,對遊麟他們道:“往後,皇后再找茬挑釁,不要和她對着幹,也不要答她的話,咱們比不過她,在這邊生活了幾十年,一不小心就會被繞進去的。只說是陛下有令,不得多嘴就行了。”
那倆對視一眼,齊聲道:“屬下遵命。”
接下來的事,被蕭錚說中了,厲婷婷像是猛然想起來似的,真開始找他們的茬了。
之前她天天把自己關在家裡,也不出門,每天叫外賣,要麼就是方便麪,姜嘯之還隱約擔心,她這樣下去早晚得營養不良、臥病不起。然後沒多久,他就發覺厲婷婷開始出門了。
因爲厲婷婷出門,姜嘯之他們也不得不跟着,爲了行動方便,宗恆索性替他們弄來一輛警車,又教給了他們各項警隊內部不成文的規矩,這樣一來,姜嘯之他們對厲婷婷的監視就更加便利了。
厲婷婷發覺錦衣衛們竟然開着警車跟蹤自己,她愈發生氣。那天車剛一上路,她就衝過來,“咚咚”砸姜嘯之的車窗。
姜嘯之把車窗按下來,探出頭:“皇后有何吩咐?”
“不要開着警車跟着我呀”她滿臉怒容,“你們這樣子,叫我怎麼去見朋友?”
姜嘯之沉默片刻,才道:“臣不會把車靠得太近的。”
“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朝廷欽犯?”
姜嘯之不答,他心裡想,你難道不是朝廷欽犯麼?
見溝通無效,厲婷婷恨恨瞪了他一眼,轉身快步離去。
“她這是要去哪兒?”姜嘯之問開車的遊麟。
遊麟搖搖頭:“不知道。而且昨天皇后也沒有接到什麼朋友的電話,倒是有個男的……”
他們在監聽厲婷婷的電話。
姜嘯之皺了皺眉:“男的?”
“蕭僉事今日已經着手去查那人底細了。”遊麟眨眨眼睛,“好像是皇后在上次同學會上結交的。”
姜嘯之沉默不語。
厲婷婷在這邊結交男友,他們自然無法干涉,而且看來,宗恪也能接受現實:這邊和那邊不一樣,這邊的人亂的很,不論男女皆不講禮法,也沒有禁忌大妨,女人們想和誰好,就和誰好,她們還管這個叫做“自由”。
可是厲婷婷卻不能“想和誰好就和誰好”,這是姜嘯之心裡的觀念,她畢竟曾是一國之後,就算如今被廢了,在天子眼裡,她也依然是皇后的身份。
既然是皇后,就不可以亂來——姜嘯之頑固地秉持着這個觀點,所以他對厲婷婷到底在和什麼人攪合,十分關心。
看出他的思慮,遊麟安慰道:“大人請放心,既然哆啦A夢出手,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姜嘯之被他這話逗樂了。
“你和遊迅兩個,沒事兒也多幫幫蕭錚,不要什麼都丟給他一個人幹。”
遊麟笑道:“沒法呀,他有百寶袋,我們又沒有那玩意兒。”
“行了彆嘴貧,跟着皇后。”
“是。”
那天上午,他們開着車,一直跟着厲婷婷,看她一家一家服裝店的逛。他們不敢把車開得太近,只假裝是巡邏的巡警,好在街上人都沒留意他們。
遊麟提到的一個月前的同學會,姜嘯之也去了,那是厲婷婷的大學畢業七年同窗會,原本姜嘯之以爲她最近頹廢低落,這種聚會不會去,但沒想到厲婷婷竟然決定參加。
厲婷婷在同學會上出盡了風頭,那天她穿了鮮豔的紅色秋裝,修長的雙腿裹在緊身褲子裡,本來打扮得就像漂亮小鳥,她又時不時和周圍人放肆調笑,儼然成了會場的焦點。因爲不熟悉狀況,姜嘯之不敢造次,乾脆把好友井遙一同拉來,這種社交場合有井遙在場,能省卻他很多麻煩,但姜嘯之沒料到這決定,帶來了一個很糟糕的後遺症:厲婷婷竟向同學介紹說,他倆是她的“男朋友”。
“A和B。”她一本正經地說,“我目前,正在考慮選他們其中的一個。因爲考慮無結果,所以乾脆兩個都帶上——”
身着灰色禮服、英俊奪目的井遙微微一笑:“厲小姐在說笑。我們不是她的男友候選人。”
“那你是她的什麼人?”散發着昂貴香水味的女人,不無嫉妒地問,“爲什麼形影不離地跟着她?”
“我們是她的僕人。”井遙恭敬地說,“我們倆所侍奉的,正是厲小姐的丈夫。我們奉命保護厲婷婷小姐。”
井遙的口吻像是開玩笑,但神色又實在不像。女人們不自在地笑起來,男人們則紛紛好奇打聽,厲婷婷到底嫁給了誰。
“他開玩笑。”厲婷婷哼了一聲,“我沒有嫁給任何人。”
“因爲厲小姐想維護隱私,所以不希望公開她已婚的身份。”井遙說,“至於我的主人,在他面前我只是個粗鄙的奴僕。各位把我個人的各項優勢乘以十,就可以了。”
這話,讓人羣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井遙英俊逼人,氣場強大,魅力勝過他昂貴領帶夾上的那枚寶石,在這會場裡,這位禁軍統領猶如鶴立雞羣。
把這樣一個男人的各項優勢再乘以十,那又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說完,又掃了一圈人羣:“所以各位先生,我奉勸你們,今晚就請放過厲婷婷小姐,因爲你們遠遠不夠資格。”
井遙是笑眯眯地說這話,但是話裡的鋒芒,就像絲綢裡藏着的刀片,那些原本和厲婷婷調笑着的男性,這下全都感覺尷尬了,只得訕訕扭過頭去。
厲婷婷則在一旁,狠狠盯着井遙,那雙眼睛裡像是要射出火苗。
姜嘯之明白井遙說這些話的用意,因爲之前在車裡,厲婷婷曾經談起過她的學生生涯。
“你們沒有見過之前她們對我的態度。”她突然說,“我一直太軟弱,是全班女生嘲弄的對象。”
黑暗中,姜嘯之驚異地看了後視鏡一眼,厲婷婷隱藏在暗處的臉孔,看不太清表情。
“……她們故意通知我錯誤的時間,叫我一個人耽誤了考試,不得不補考。還想聯合起來把我趕出寢室,甚至弄斷了我的鞋跟,害得我在畢業晚會上出醜——阿沅爲此,還來我們學校大鬧了一場。這世上除了阿沅,沒人肯幫我。”
姜嘯之不由錯愕,皇后怎麼會遇上這樣的事情?
“我明白,是我自己以前太軟弱可欺,總是畏畏縮縮的。簡直就像在臉上貼了字條,上面寫着‘來欺負我呀’這樣的。人就是如此,看見好欺負的就忍不住想下手。”厲婷婷冷笑了一聲,“侯爺和井統領,自然是沒有嘗過這種受欺負的滋味,兩位大概只有欺負別人的份,而我呢,上輩子受欺負,這輩子活轉來,還是受欺負。”
姜嘯之沉默不語,他很想回一句說,他也曾經受過嚴重的欺負。不過想到井遙就在身邊,這話不便說。
“是,我就是要穿最好的衣服來就算病死我也要來我倒要看看,今天我進門時,她們會用什麼表情來看我。”
半個小時之後,姜嘯之就看見了這一幕:那羣穿着華麗衣裙的女性,在看見厲婷婷進來時,嘴巴全都張大了。
想必突然見到一個軟蛋改頭換面,成了氣場強大的美女,誰都會覺得驚訝和不自在,尤其是曾經欺負過她的人。
所以姜嘯之也明白,井遙說那番話的用意。井遙說他最不喜歡看見人受欺負這種事。
“就算是皇后,我也想幫她一把。”他後來,笑笑的和姜嘯之說。
但是因爲井遙的出現,厲婷婷的釣男人計劃也不得不失敗了,不說井遙,就說姜嘯之那身高體型,也沒人敢再造次。
姜嘯之原以爲厲婷婷在同學會上一無所獲,卻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勾搭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