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厲婷婷就會給姜嘯之開小竈,炒飯,放一些海鮮,放很少的鹽;炒菜,專門弄一盤鹽少、不放味精的,就擱在他跟前。偶爾,也會做點鮮薺菜餛飩什麼的,弄得清清淡淡的,給晚下班的姜嘯之端去。
姜嘯之爲此很不安,他說,怎麼能煩勞皇后專門給他一個人做呢?
“行了,也累不着我。”厲婷婷說,“是我的錯,竟然忘記你吃東西口味輕,以往,我還一個勁兒的往菜裡放鹽放辣椒放醬油。”
姜嘯之如今也察覺了:這邊世界的主流口味似乎都如此,除了清淡的嶺南風味,全中國大部分地方,都是厚重口味,有的是濃油赤醬,或者放好多味精,有的就是又鹹又辣。遊麟他們都特別喜歡,姜嘯之自己,雖然適應狄人的吃法適應了二十年,終究不像下屬那般自然。
他就喜歡清淡,自然鮮甜,但是厲婷婷以往做菜那麼辣那麼鹹,姜嘯之也從未說過什麼,他只是少夾點菜,多吃飯就行了。
後來厲婷婷就專門爲他搭配鮮蔬,至少保證每餐有一個菜是清淡自然,符合姜嘯之的口味的。
姜嘯之起初爲此很是忐忑,他和厲婷婷說,不要單獨爲她炒菜,厲婷婷卻說,反正遊麟他們也瞧不出來。
“你也別太小心了。”厲婷婷低聲嘀咕,“就算瞧出來了又如何?哼,我願意專門做給你吃,關他們什麼事?”
姜嘯之聽她這麼說,覺得厲婷婷這話裡面,有些難言的曖昧之意。
“昨天燒的菜花,好吃麼?”她又悄聲問。
姜嘯之點點頭:“味道真好。”
厲婷婷笑起來,那盤燒菜花,沒放醬油沒放味精,只灑了一點點鹽,說是燒菜花,其實是先用生薑絲熱了熱油鍋,然後菜花放進去,再拿白水一點點的煮,菜花熟了,水也都收進去了,新鮮蔬菜的清香滋味完全保留下來。遊麟他們肯定嫌清淡,只夾了一筷子就沒再動,剩下一整盤,姜嘯之一個人吃光了。
“誰要是給你做飯,算是簡單了,拿白水煮一煮就行。”
厲婷婷是在開玩笑,她笑得很開心,眉角眼梢,神情裡別有一番嫵媚。
這讓姜嘯之不由揣摩,皇后到底是爲了那盤菜花這麼高興,還是爲了……別的?
不過厲婷婷改善後的廚藝,確實符合他的胃口,真要叫她像做別的菜一樣,往裡猛加鹽加醬油加辣椒,姜嘯之又很是捨不得。於是久而久之,姜嘯之也就不說什麼了。
然後,就在這當口,他們得知了宗恪被人下毒,臥病不起。
所有人都慌了神
消息是趙王手下送來的,送消息來的人還說,過段時間宗恆要抽空過來,與姜嘯之商議要事。
姜嘯之把消息在飯桌上公佈了,在場得知的人員,包括厲婷婷在內,他沒有迴避她。
“這裡是小團體,我也不必把話說得遮遮掩掩的。”姜嘯之掃了一圈飯桌上的人,“據說陛下中的是蠱毒,已經有官員被暗殺,目前朝中局勢,各位也心知肚明,晉王世子正在京城活動,樑王的兵馬已經在墨州邊境秘密集結,具體情況,還得等趙王來了才能知道。”
遊麟第一個說:“大人,咱們回華胤吧”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蕭錚卻抱着雙臂,皺眉沒做聲。
“目前還定不下來。”姜嘯之搖頭,“除非陛下有令,否則我們不能擅自回去。”
厲婷婷在一旁卻淡淡道:“放心好了,至少在這一段時間,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
“皇后能這麼說,那再好不過。”姜嘯之說,“各位,心理上先有個準備,很可能咱們隨時出發,回去,立即就得面對天翻地覆的局面。”
一個禮拜後,宗恆匆匆過來,姜嘯之從警局直接趕去了賓館,倆人密談了一天,晚間,宗恆回了華胤。
大家都知道趙王來了,每個人的心情都很緊張,連厲婷婷都沒了做飯的心思,一屋子人坐在客廳裡等着姜嘯之回來。
姜嘯之進門,目光齊齊盯着他的臉,他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姜嘯之的表情與平常無異,看不出有什麼。
他走進客廳,看了看其他的錦衣衛:“各位,情況遠比咱們設想得糟糕,不過,咱們不能回去。”
大家面面相覷
“大人,難道這種時候,還叫我們幹坐在這兒麼?”丁威馬上問,“京師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兵變啊”
“目前能做的都做了,趙王與周太傅自有安排,咱們這幾個人就算現在立即回去,也不會帶來太大的改變。陛下的意思,不希望我們回去。”姜嘯之停了一下,“先靜觀其變——丁威,去做飯,都八點了。”
“哦”
厲婷婷馬上起身:“我去吧,我快一點。”
姜嘯之搖頭:“丁威你去。皇后,臣有些事得和您談談。”
厲婷婷和丁威互望了一眼,她點點頭:“好吧。”
跟着姜嘯之進了他的房間,看着他關上門,厲婷婷有點緊張:“到底出了什麼事?”
姜嘯之擡起頭,望着厲婷婷:“他瞎了。”
厲婷婷渾身一抖
“誰?”
“陛下。”姜嘯之凝視着她的眼睛,“不光雙目失明,而且癱瘓了。”
厲婷婷嚇得用手捂住了嘴
這些事,姜嘯之沒有和錦衣衛們說,之前他們得知的,也只是宗恪臥病不起,卻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糕。
“怎麼會成這樣?”厲婷婷小聲問。
“下毒的人非常厲害。是雲家的高手。”姜嘯之說,“陛下身邊的阿蓴參與了此事,已經死了,下毒者用了屍術,他所使用的太后身邊的一個丫頭也死了。”
“果然是那老虔婆下的黑手”厲婷婷咬牙道,“那現在怎麼辦?”
姜嘯之搖搖頭。
“目前全無對策。”他說,“楚州崔家的門主也進宮了,眼下她還沒拿出法子來。”
“天哪……”厲婷婷不禁軟軟靠在牆上,喃喃道,“那怎麼辦?”
“而且晉王世子帶了殺手進華胤,已經有兩名大臣遇害。”
“那你怎麼還留在這兒?”厲婷婷慌了,“難道你們真的就坐在這兒看着?”
“臣是想回去,但是陛下認爲這種情況,回去也是無濟於事,趙王同樣是這個意思。”姜嘯之疲憊地揉了揉額頭,“今天在酒店裡,臣與趙王殿下商量了一天,最後還是決定,臣與蕭錚他們暫時留在這兒。”
他到此時,方纔顯出疲態來,想必此時只有厲婷婷在眼前,他有點撐不住。
“我就那麼可怕?叫你們非得時時刻刻守着?”厲婷婷語氣苦澀,“你們真把我當成飛檐走壁的蝙蝠俠了?”
“不是那個意思。”姜嘯之搖頭,“皇后,您誤會了。”
“那你們是什麼意思?”厲婷婷苦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置天子安危於不顧……”
“我們留在這兒,正是爲了給陛下準備最後一條路。”
厲婷婷一怔
“眼下局勢膠着,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階段了,太后那邊的人,隨時可能發難,一旦兵變奪宮,結果只有兩個:一,叛軍兵敗,皇城無恙;二,晉王世子或者樑王篡位成功,又或者太后宣佈改立新君。到那時候,陛下……也就不能再留在華胤了。”
厲婷婷呆了呆,她忽然間醒悟
“你們想把他送到這兒來避難?”
“皇后,他瞎了。”姜嘯之靜靜望着她,“全身都癱瘓了,連下牀都不能辦到。”
厲婷婷抖着嘴脣,出不來聲。
“真到了那一步,天下之大,他也無處可去了。只有這兒,還能給陛下留一點生存空間。”姜嘯之停了停,才又道,“臣幾個人守在此處,正是做這最後的打算。”
厲婷婷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何種表情了,她沉默良久,才道:“你覺得,他會心甘情願偏安於此?”
“也許不會。但那都是後話。”姜嘯之說,“確保陛下的安危,是臣等的職責。”
他說完,又看看厲婷婷:“萬一事情有變,陛下將會在此居住。太子肯定也得接來。皇后,到時,請做好準備。”
他說完,告退,然後出了房間。
厲婷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的腦子一時消化不了這麼大的信息量。
得知宗恪失明以及癱瘓的消息,厲婷婷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儘管她那麼痛恨這個人,但是這消息沒能激起她半點愉快,卻引來了劇烈的驚恐和憐憫。
她想不出那個宗恪癱瘓的樣子,她甚至都沒看見過他安靜的樣子。
那麼大個人,怎麼會說起不來,就起不來了呢?
而且還看不見了……
厲婷婷微微發抖,情勢竟然壞到了這種地步如果離開華胤,宗恪就成了亡命之君,他就無處可去了,到那時,他甚至連楚州的元晟都不如
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厲婷婷不知道自己該對此報以何種心情,好像連理解起來她都覺得困難無比。
……而且,宗瑒也得過來。
天哪,那孩子也是癱瘓。
她捂住臉,已經不敢想下去了到此時,厲婷婷方纔無比後悔,後悔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爲。
如果那孩子一直健健康康的,該多好
萬一真的發生宮變,就算這父子倆逃出華胤,他們還能有什麼路可以走?
到時候,丹珠怎麼辦?到時候,自己又該怎麼辦?……
厲婷婷完全想不下去了,她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