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宗恪和阮沅的事,到最後,姜嘯之還是不想向厲婷婷隱瞞下去了。
他告訴厲婷婷,陛下好像對阮尚儀,有了和之前不同的看法。
他說得很隱晦很繞彎,厲婷婷一開始半天沒理解過來。
“你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她瞪着姜嘯之,“又不是四六級閱讀理解”
姜嘯之沒法,只好說:“就是說,嗯,陛下和阮尚儀……”
他停下來。
厲婷婷懂了。
“明白了。”她點點頭,“倆人在一塊兒了,是吧。”
姜嘯之有點擔心地看着厲婷婷,他不知道厲婷婷會是何種反應。
但是他之前預計的任何反應,都沒有出現在厲婷婷身上。
厲婷婷竟然笑起來。
“你就是來和我說這個的,是吧?”她說,“是來告訴我,宗恪移情別戀了?”
“……”
“好啊,多謝你通知我。”厲婷婷懶懶道,“我等他移情別戀等了兩輩子了,總算等到了這一天,很好。行了,去睡吧,我還有事兒沒做完。”
她說完,又撲在書桌上,繼續畫起畫來。
看她表現如常,姜嘯之很是吃驚,但他不知該說什麼,只好站起身,磨蹭到門口。
等了半天也沒見他出去,厲婷婷不由回頭看看他:“還有事?”
姜嘯之手伏在門球上,半晌,才道:“皇后好像不需要安慰,是麼?”
厲婷婷假裝詫異:“那你想要我怎麼樣?連哭帶罵?怨恨宗恪‘拋棄’了我?”
姜嘯之答不上來。
厲婷婷白了他一眼:“別忘了,是我先拋棄他的。”
這話,不知什麼緣故,微微刺痛了姜嘯之,他的神色裡顯露出淡淡不悅。
看出他的心思,厲婷婷放下筆,大嘆了口氣。
“又來了。”她扶着額頭,“所以我說,對你們那個寶貝皇帝不好的人,全都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難道你是希望我有所失落?嫉恨表妹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關注?”
被說中心事,姜嘯之很是尷尬,他垂下眼簾:“臣只是感到意外,皇后您之前,不是特別不高興阮尚儀進宮的事兒麼?而且您還說過那些威脅的話……”
厲婷婷把畫板推開,她託着腮,沉默片刻,才道:“老實和你說吧,阮沅的那些事兒,我也是一知半解,我隨口說的那些威脅,是從這一知半解裡推測出來的。既然他們現在你儂我儂,又沒出什麼問題,那我何必還要多這個嘴呢?”
她擡頭看看姜嘯之,認真道:“我不愛宗恪,一點都不愛。之前還有恨,到現在,連恨的氣力也沒有了,我只希望他離我遠一點,現在他離我很遠很遠,我就已經非常滿意了。他和哪個女人好上了,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就好像查爾斯王子,他到底是和戴安娜好還是和卡米拉好,我哪裡有興趣過問呢?”
姜嘯之馬上擡起頭來,語氣倔強地說:“陛下比查爾斯那個慫貨強多了。”
厲婷婷忍不住伏案笑起來。
“知道了。”她回過身去,拿起畫筆曼聲道,“你就是聽不得我說他一句不好。你們的陛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行了吧?”
姜嘯之握着門球,囁嚅道:“他本來就很好。”
厲婷婷哭笑不得,她扔下筆
“姜嘯之,你倒是說說,他到底哪裡好?”
“皇后,陛下到底哪裡不好呢?就算有些無傷大雅的個人習慣……”
話題又變成雪球滾回來了,厲婷婷無奈地想,而且這次,居然成了“無傷大雅的個人習慣”,看來他真是維護他啊
“那你說說,宗恪那傢伙到底有什麼好?”厲婷婷笑笑看他,“就不提我了,你自己怎麼想的怎麼說。”
姜嘯之一愣。
他想了半天,才說:“他什麼都不瞞着我們。”
這算什麼優點?厲婷婷無言。
“他要是不高興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不高興;他要是高興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高興。”
這又算是什麼優點?連嬰兒都是如此好不好
“而且他很少害怕,想到什麼就會去做,不會囿於常規。”姜嘯之想了想,“陛下的裡面是很柔軟的——雖然這話不是臣說的,是周太傅說的。不過,太傅說的對。”
他說完,又苦笑添了一句:“雖然太傅不高興陛下這個樣子,不過,沒辦法。”
他這話,讓厲婷婷若有所思。
“就是說,你怎麼都不會做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對吧?”她慢慢道。
“呃,是的。”姜嘯之點頭。
“反而言之,如果不會弄得他不高興,那麼對你而言就無所謂,是吧?”
厲婷婷這話,簡直像是邏輯推理題,姜嘯之想了想,才道:“那也得看事情本身是否妥當,該不該去做。”
“那你自己呢?”厲婷婷盯着他的眼睛,“首先,不能讓宗恪不高興,其次,不能‘看起來不妥’,那麼你自己的感受呢?你是否喜歡,難道這一層就不重要了麼?”
她這話,一時間,把姜嘯之問住了。
他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半天,才道:“當然,最好還是三者都能平衡。”
“如果平衡不了呢?”厲婷婷深深看着他,“如果宗恪會不高興,如果看起來會不妥、不合規矩,那麼就算你自己喜歡,你也不會去做,是麼?”
姜嘯之沉吟良久,纔回答:“是。”
兩個人的房間,空氣有些滯悶,這沉默之中,姜嘯之隱約嗅到了失望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是因爲什麼,但他能感覺到,厲婷婷似乎很失望。
“嗯,我忘了,你早就說過,你是個不會踐踏規則的人。”厲婷婷淡淡地說,“再過二十年,你還要準備被你們陛下選去陪祀先祖呢,所以過錯這種東西,可不能出現在姜大人您的身上。”
姜嘯之覺得她這話有些古怪,像是諷刺,但又沒什麼傷人的意味。
厲婷婷回過身去,繼續對着畫紙。
姜嘯之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也不知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她。
半天,她才說:“行了,您忙您的去吧,把門帶上。”
姜嘯之只好退出來,輕輕關上了門。
一個禮拜之後,厲婷婷忽然在飯桌上,宣佈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我要去相親。”她看看其他人,“同事給我介紹了對象。”
大家被她這話,弄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皇后是說……遊麟磕磕巴巴地問,“相親?”
“剛纔我說的是外語麼?”她淡淡瞥了他一眼,“就是說,明天晚上會晚些回來,沒法做飯了。”
姜嘯之愕然地望着她,他完全沒料到,厲婷婷竟然會去相親
“怎麼?不合法還是不合理?”她笑笑看着他們,“難道我就得打一輩子光棍?”
遊麟咧了咧嘴:“不是這個意思……”
“嗯,我想你們也不會反對的。”厲婷婷站起身來,擦了擦嘴,“明天的相親是在江南春餐廳,中山北路上的那家。你們誰願意跟着就跟着吧,不過得自己買單了。”
她離開了飯桌。
等厲婷婷走了,其餘人炸了鍋。
“皇后要去相親?”遊迅說,“這怎麼辦?”
“難道咱們還攔着不准她去相親不成?”丁威鬱悶道,“皇后也快三十了,這個年齡也該結婚了……”
“可她是皇后呀”
“可她的皇后已經被廢了呀。”
“那她也曾是皇后啊。”裴峻道,“而且這事兒,咱們怎麼和陛下說呢?‘皇后要去相親,不知萬歲爺意下如何?’這話不是很操蛋麼”
“那能怎麼辦?難道真的讓皇后在這邊打一輩子光棍?”
“她若把丹珠還給咱們,咱們和她兩清了,那她去結婚沒問題……”
“老兄,真的兩清得了麼?你能確定陛下會覺得妥當?你能保證陛下過幾年,再想起這事兒不會憋火?”
“行了,別吵了。”姜嘯之打斷他們,“先吃飯,這事兒……我等會兒再去問問皇后。”
晚餐,在莫名其妙的沉默中結束,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餐後,趁着厲婷婷煮咖啡的空當,姜嘯之去了廚房。
他問厲婷婷,相親的事兒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厲婷婷見怪不怪看了他一眼,“這事兒我還騙你們幹嘛?”
“皇后是怎麼想起要去相親的?”姜嘯之又問。
“我想結婚了,成不成啊?”厲婷婷沒好氣道,“我不想年復一年的給你們幾個當免費女廚子,成不成?”
姜嘯之很尷尬:“臣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厲婷婷笑了笑,“沒關係,去給宗恪打個報告,就說我想嫁人了,申請他批准我去相親。他會同意的,他現在有了阿沅,不會再管我了。”
厲婷婷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姜嘯之心裡卻一陣不舒服。
他想了想:“明天皇后是去和什麼人相親?”
“這也得告訴你麼?”厲婷婷看了他一眼,“大學老師,三十二歲,未婚有房,一米七零,籍貫湖北,父母俱全,一弟一妹……”
姜嘯之無奈,做了個手勢打住了她的話。
“皇后覺得……這人可以?”
厲婷婷翻翻眼睛:“見見唄,又不吃虧。合則來不合則去。”
姜嘯之在心裡嘆了口氣:“好吧,臣不多嘴了。”
那晚姜嘯之一晚沒睡,厲婷婷要去相親這件事,應該說,是個不大不小的意外衝擊。之前他從未料到,厲婷婷會走這一步,或者說,他明知有這個可能性,卻不願意去想。
厲婷婷沒說錯,她不能一輩子這麼下去:只和這羣錦衣衛們混在一起。
她想有個正常的家庭,這一點都不過分,況且說起來,她之前連二奶都做過,宗恪也沒能把她怎麼着。
去相親,又有什麼不妥呢?
但是,姜嘯之不想讓她去相親,姜嘯之自己也弄不懂,爲什麼他竟會這麼的不高興。
非常,不高興。
大概自己還是卡在了厲婷婷的身份上,他最終想,大概自己還是覺得,身爲“皇后”,就不該另外嫁人。
就算是廢后,也不該嫁人。
原來我是個在lun理規則上如此苛刻無情的人麼?姜嘯之不由想,寧可讓厲婷婷孤獨終老,也不想眼看着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這念頭讓姜嘯之鬱悶不已,他覺得,自己的心腸應該沒這麼壞啊
爲什麼厲婷婷相親的事兒,會讓他這麼膈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