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秦子澗的“指示”,程菱薇開始了豬一樣的生活:她每天要睡到十一點才起牀,吃過午飯後,還要再睡兩個鐘頭,夜晚更是早早熄燈鑽入被窩裡,她重病後身體始終虛弱無力,而且天氣還很寒冷,除了溫暖的棉被,沒有什麼東西更能吸引她。
這期間,每天的飯菜都是秦子澗在做,只不過偶爾,程菱薇會去幫把手,摘個菜,洗個碗什麼的。因爲程菱薇重傷初愈,飲食上也得十分注意,食材都是色輕味淡的滋補品,爲的是提高傷口癒合效果。
程菱薇也鍛鍊身體,她的鍛鍊方式與衆不同:她喜歡放傑克遜的MTV跟着蹦,這一類的舞蹈凸顯骨感,只有身材瘦削才能跳得好看,程菱薇瘦得一把骨頭,又是長胳膊長腿,而且關節柔軟得不可思議,她模仿告別演唱會彩排中的傑克遜,竟十分神似。
秦子澗依在門旁,看她跳了一會兒,說:“難得,學得挺像。”
“那當然啊,高中開始學的。”程菱薇停下來,笑道,“這多少年了啊?”
“上藝術班了?”
她搖搖頭:“上什麼藝術班?就在家裡看着MV跟着跳唄。沒別的,就是用心跟着人家模仿。”
程菱薇說着,腳踝靈活一晃,學傑克遜做了個全身旋轉低頭單手護襠的動作,再用指尖拿開並不存在的白色檐帽,擡起頭來,她露出一個淺淺笑容,像個羞怯的孩子。
“學到你這程度,不容易。”秦子澗說。
“這是天賦。就算雲家掌門雲舫之來學傑克遜,也學不了我這麼像。知道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
“因爲,我是個柏奚。”
她說完,並不看秦子澗,只走到顯示器前,按住暫停鍵。
鏡頭定格在戴着墨鏡,穿着紅色長褲的MJ的臉上,光影映在程菱薇的瞳孔裡,顯得空洞。
“柏奚沒有自己,柏奚是別人,只是別人留在別處的一套衣冠。柏奚是個影子,印下什麼就是什麼,學什麼都很像,因爲它是空無,它的裡面,空空如也,它是爲了主人而活,如果主人不需要了,那她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疼痛,受傷,就是它還在被使用的證明。所以,我可以是另一個慕鳳臣,可以是另一個路人甲,也可以是另一個邁克爾?傑克遜。”
她始終盯着顯示器,盯着傑克遜被墨鏡遮住的看不出表情的臉,直到眼肌痠痛,良久,她忽然伸手關掉視頻,走到牀邊,“撲通”倒下來。
“你出去,我想睡一會兒。”她說着,臉埋在枕頭裡,沒擡頭。
秦子澗吃驚地看着她,這是他頭一次見到程菱薇對自己這麼無禮。
但是他沒有再說什麼,秦子澗關上了房門,轉身悄悄離開。
一般情況下,程菱薇仍舊是老樣子,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秦子澗總覺得她像只蝸牛,睡着的時候,全身蜷縮在厚厚的被窩裡,十幾個鐘頭一動不動;鍛鍊身體時,又能把軀幹四肢掰扭成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形狀——程菱薇謂之“自創瑜伽術”。她做那一套動作的時候,秦子澗嚴重懷疑她的骨頭全部消失了。
“這樣子,能夠鍛鍊到日常行爲裡活動不了的部分。”程菱薇給他解釋,“我在醫院躺得太久了,身上很多地方都變硬了,必須這樣鍛鍊才能讓它們恢復活力。”
她說完,又好奇地看看秦子澗:“咦?你不是也習武麼?不是也每天練功麼?我這也是一樣呀”
秦子澗每天都得花費數個鐘頭習武,當然他是在自己專門的房間裡進行這一切。
“那我也不會把自己擰巴得像根麻花。”他翻了個白眼,“你這是練功麼?我看着像雜耍。”
程菱薇撲哧笑起來,她慢慢擡起腰,把壓在腿下的手臂抽出來,再將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的腿拉直,這才逐步放鬆了身體。
“今天我要出門去逛逛。”她從牀上起來,伸了個懶腰,“太陽多好啊”
“嗯,要錢包麼?”
“不用了。”
“要保鏢麼?”
程菱薇忍不住笑起來:“你要是閒的沒事兒,可以和我一起去逛啊。”
秦子澗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算了。”
一開始程菱薇不敢出門太久,頂多在外頭逛遊兩個鐘頭就回來,日復一日,她的身體逐漸強壯起來,能夠走更多的路了,於是出門的時間也變久了。
她不經常購物,大部分時間都是空手而歸,但是會和秦子澗說,她今天又看見了一個“好漂亮的包包,粉色的”,或者“一把放在客廳再合適不過的椅子,純白的,太空流線型”,要麼就是一個“特別可愛的藍色布偶,比《蝸居》裡那隻漂亮百倍”。她這麼說的時候,秦子澗就會問她,爲什麼不買回來。
“買回來?好貴的”她一臉“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表情看他。
秦子澗摸出錢包給她:“這裡面還算有點錢。”
程菱薇搖搖頭,沒接那錢包。
“不是想要麼?想要就買下來。”
“那就沒意思了。”她笑了笑,“只要想要就立馬買回家,那這個世界就會變得太輕而易舉,真成了那樣,反而就沒意思了。”
秦子澗看看她,搖搖頭,秦子澗對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強烈的物質慾望,對他而言,“想要”並不重要,“需要”纔是第一位的,而他真正需要的東西,很少。
他還是成天悶在房間裡看書,間或出門一趟,十天半月才滿臉倦容地回來。程菱薇不去問他,他也不給程菱薇什麼解釋。
不問,不等於沒有好奇心,洗衣服的時候,程菱薇會悄悄撿起秦子澗換下的襯衣,嗅上面的氣味。有時候她覺得她就像那些疑心丈夫出軌的女人,緊張地張開鼻翼,拼命想在丈夫的外套上,嗅到自己沒買過的脂粉香氣。
不過,程菱薇擔心的並不是脂粉氣,而是血腥,她不清楚秦子澗是不是又在重操舊業,現在他們躲在陌生的北方城市,南方的刑警們還在搜捕秦子澗,這種時候,真不適合再幹危險的事情。
春天終於姍姍而來,一個溫暖的中午,程菱薇問秦子澗,是否可以陪自己出門一趟。
“怎麼?要大量購物麼?”
程菱薇笑:“你以爲我需要的是挑夫?前兩天遇見我同學了,約好了今天去見面。不是一般的同學,從高中就認識了,在一塊兒很多年了呢。”
“你同學聚會拉我去幹嘛?”秦子澗有些不悅。
“唉,我這不是害怕丟面子嘛。”她趕緊拽拽秦子澗的袖子,“你和我一塊兒去,充充門面,人家攜家帶口的,我一個女光棍,坐在那兒多痛苦啊。”
“覺得沒意思你可以不去。”秦子澗還是想拒絕,“那種場合不適合我。”
程菱薇嘆了口氣:“就我一個同學,她帶着她老公——是我說想聚一聚,她就說我得帶家屬來——不喜歡講話,你可以吃東西,喝咖啡。”
程菱薇的語氣十分誠懇,而且按照她說的,似乎也不是什麼很難辦的事情,秦子澗想了想,點點頭:“好吧。但是先說好,我有隨時離席的權利,如果覺得不對頭,不好意思,我會直接走人。”
“那當然那當然”程菱薇殷勤得活像個拉縴的,“這次你解了我燃眉之急,往後有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一句話,水裡來,火裡去”
秦子澗瞪了她一眼:“除了滿嘴渾話,你就不會說點正經的。”
程菱薇笑起來:“人家這不是萬分感激你嘛。”
秦子澗起身,走到衣櫃前:“想我穿成什麼樣?”
程菱薇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你覺得舒服合適的就行,我沒要求。”
既然程菱薇這麼說,秦子澗就挑了套最普通的深色西服,外面再罩上黑大衣,他個子高,也不胖,黑大衣一穿,再拿個公文包,就像剛從公司裡走出來的年輕高管。
程菱薇用手摸着下巴,對着秦子澗端詳了半天:“好是好,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哪裡不太對?”
“……煞氣太重了。”她說,“你這傢伙,眼神本來就冰,笑容本來就冷,再套一件黑大衣,像足了百分百的櫻冢星史郎。”
“櫻冢星史郎是誰?”
“抽七星煙的死神,看,和你一樣的職業。”
“抽七星煙的死神不是宗恆麼?”
“什麼呀……”程菱薇搖搖頭,又圍着秦子澗轉了兩圈。
“到底行不行?”秦子澗有點不耐煩了。
程菱薇沒回答他,她愣神半晌,忽然一拍手:“對了,有沒有眼鏡?”
秦子澗轉身拉開抽屜,從裡面抓出一大把眼鏡,那裡面甚至還有貓女的眼罩。程菱薇在裡面翻了半天,翻出一副普通的純鈦無邊細杆眼鏡。
“試試看。”
秦子澗把眼鏡戴上。程菱薇端詳半天,比了個誇張的手勢:“我的天,這下子更像了。”
“……”
“算了就這麼着吧,”她說,“好在,戴上眼鏡以後果然不那麼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