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後來,阮沅在這宮裡混熟了,也聽了些有的沒的八卦,都是別的宮人在閒聊時和她說的。尤其是青菡,因爲厲婷婷的緣故,倆人關係密切,阮沅沒事就找她打聽過往的舊事。

其實青菡親身經歷的也不多,絕大多數舊事都發生在舜天,她也是聽來的。

其中最爲精彩的,當然要數當年宗恪是如何從輔政大臣們手裡,奪回權力的故事。

“宗恪是怎麼做的呢?”阮沅順口問。

聽她竟然直呼宗恪的名字,青菡一怔,卻笑道:“聽說起初,也不能怎麼做,那時候太后新寡,陛下雖然是已經登基的帝君,那四個傢伙位高權重,又因爲擔了輔佐幼主的大任,還會把年輕的陛下放在眼裡不成?據說爲首的柴仕焱勢焰熏天,那幾年在他們面前,陛下也照樣得小心謹慎,忍氣吞聲。羣臣之中,唯一不肯放低姿態巴結那人的,也就只有趙王。”

阮沅想起來,青菡說的是那個法醫官。

“那時候趙王也才十五六歲呢,那麼小,就提着自己的腦袋做選擇,所以後來陛下才那麼信任他。”

“哦,那後來呢?那個勢焰熏天的傢伙現在如何?”

“現在如何?”青菡笑道,“那我可不知道,大概白骨都成灰了吧?”

“啊?!”

“早殺了。對付這種跋扈的大臣,只需一點點分化、逐個擊破。這邊畢竟是母子聯手,再加上兄弟。那邊,不過是以利益結黨,再堅強的聯盟也有縫隙存在。二桃殺三士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青菡吁了口氣,“說起二桃殺三士,我想起一個人來。”

“誰啊?”

“泉子。”

阮沅好奇:“怎麼想起他?”

“因爲泉子的父親,就是二桃殺三士裡,頭一個被殺的。”

阮沅嚇了一跳!

“泉子的父親薛琮旌是那四個顧命大臣裡的一個,後來被柴仕焱誣有反意,柴仕焱覺得四個人分不過癮,就想一人獨霸嘛,所以逼着陛下下令,殺了泉子的父親,薛家滿門抄斬。”

她說得輕輕巧巧,阮沅卻打了個劇烈的寒戰!

“那泉子是怎麼留下來的?!”阮沅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誰知道?具體我可不清楚,那都是在舜天時候的事兒了。”青菡搖頭,“反正,他們家就剩他一個人了,也弄不懂陛下當時是怎麼從柴仕焱手裡救下了泉子,那年他才五歲,唉,可憐。後來沒過多久,柴仕焱謀反罪證確鑿,走了泉子父親的老路——他還不如泉子的父親呢,柴家,一個都沒留,全部斬首了。”

阮沅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恨啊,太恨了。”青菡嘆息道,“之前陛下受了柴仕焱多少氣?聽說他把痰吐在陛下的袍子上,還假託老邁無力,陛下還不能拿他怎麼樣,還得親自去府上慰問。”

“嗯,太囂張了。”

青菡點點頭:“所以後來柴仕焱死了,陛下特意叫人把他的人頭拿來,給泉子看,說,這就算是給他父親報了仇。”

“原來如此。”

“柴仕焱那一次是有太后幫着,另外就屬趙王出了大力,關鍵時刻若不是他在,只怕局面就會整個倒過來,據說是在朝堂之上列出罪證,陛下當即下令抓了他。當時,是趙王以最快速度控制了柴仕焱部的人馬,那時候柴仕焱知道不妙,已經打算謀反了。若不是趙王手段乾脆,控制得快,天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

阮沅聽得心怦怦跳!

“所以打那之後,就開始有人害怕趙王了,”青菡笑道,“據說,上朝之前,官僚們都愛互相說話、打聽點閒事兒。可只要趙王一到場,頓時鴉雀無聲。想想看,那時候趙王都還不到十七歲,一個小孩子走進來,把一堆鬍子長長的老人給嚇得不敢說話,這場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阮沅笑道,“兩個少年把持天下,得多老練才行啊。”

青菡也笑:“所以後來趙王竟然找了那樣的女人做王妃,大家都覺得——”

見她突然收口不說了,阮沅有點奇怪。

青菡像是不太想提及人家的隱私,笑了笑,轉了話題:“而且據說趙王作戰勇猛超出常人,總是親自去探察前線情況,幾年前與薊涼的鵠邪人那次交戰,他是先鋒,一天一夜之後轉回到陛下面前,渾身都是血,馬也是紅的,人也是紅的……”

儘管青菡和阮沅說的都是這宮裡的舊八卦,也是人人皆知、無關緊要的瑣事,阮沅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來了這宮裡幾個月,阮沅只知道宗恪有個兒子,卻一直沒見過,有次她順嘴提起,說從來沒見過太子來給宗恪問安。

“是我不叫他的。他來一次不方便。”宗恪說。

“什麼意思?”阮沅問。

宗恪不答她,卻起身,將書架上一個長形金屬盒取下來。阮沅知道,那是剛剛蓮子送來的,她並不知道那裡面是什麼。

“想知道爲什麼,就替我把這東西給太子送去。”宗恪說着,將金屬盒遞給她。

阮沅稀裡糊塗接了,轉身出了書房。

她知道太子住在什麼地方,那是離紫宸殿有些距離的挹翠園,在皇宮的東北角。

進來這宮裡沒多久,阮沅就把各處都逛了一遍,她漸漸覺得,自己其實是喜歡這兒的,雖然對一個現代人而言,這古代的宮殿完全是個陌生場所,但阮沅卻對此地抱有極大的好感。

她喜歡空曠的地方,樹木繁盛,人少,安靜。宮裡環境優雅漂亮,沿途長滿了淡藍、淡紫以及玫瑰色的花朵。她中意這兒的每一處風景,這兒的一亭一閣,一花一草,都讓她打心眼裡喜歡。更重要的是,這宮殿對她而言,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那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就像在棄之不用的舊硬盤裡,發現了好幾年沒聽過的心愛老歌,讓阮沅忍不住想把這歌聽下去,不斷回味那熟悉又陌生的惆悵之感。

挹翠園是一處花木繁茂、幽靜舒適的所在,有小梅花鹿在樹叢後悄悄探頭張望,幾聲鳥鳴,顯得空氣更加寧靜。阮沅還沒進屋,早有服侍的宮人上前。

“陛下派我來,將這盒東西交給太子殿下。”阮沅恭敬地說。

宮人答應着,說這就去裡面稟報太子。

等待的時候,阮沅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兒很安靜,也寬大,牆上櫻桃色的掛毯明顯是西亞風格,不像是這裡的東西,大理石的壁爐含着雪花紋理,也不像這裡應有的存在物。是宗恪心血來潮,捕捉到某些西洋風的記憶給他兒子弄來的吧?阮沅突然想,她注意到角落裡,一隻造型優雅的描金瓶子閃着清釉光澤,裡面插了兩株早開的梅花。天雖然冷,屋裡的火卻並沒有燃起來,空氣裡瀰漫着花木清香,還有書籍所散發出的陳舊味道。

這麼大的地方,只一個孩子住,他難道不覺得寂寞麼?

正想着,阮沅忽然聽見一陣十分古怪的聲音!

那聲音聽起來,像木輪在石板地面上滾動,片刻,她終於知道這是什麼聲音了。

一輛輪椅從內堂慢慢出來,那上面,坐着一個小男孩!

阮沅驚得透不過氣來!

好像全沒有看見她那古怪的神色,被宮人推着的男孩做了個手勢,輪椅停下。

阮沅捧着那盒東西,大氣都不敢出,僵硬站在當地!

“你是父皇身邊的人?”男孩盯着阮沅,“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呃……哦,我……不,奴婢剛進宮沒有多久。”阮沅的話都說不囫圇了,她在宗恪面前都可以大大咧咧,但到了這孩童跟前,竟然不得不自動換成了“奴婢”這樣的詞。

面前的男孩子,瘦小白皙,年齡在十歲上下。

他一雙腿,隱藏在蒼青色細花紋的袍子底下,看來是無法起身了。

原來,宗恪的孩子竟然身有殘疾!

那孩子容貌極美,五官裡明顯有宗恪的影子,但是因爲還年幼,父母的遺傳沒有全然展開,只覺得秀美一團,臉上神情卻冰冷無比。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阮沅,彎弓形的眉毛下,一雙澄澈的黑眼睛在陰影裡爍爍放光,像刺目的寶石,透出絲絲寒意!

“之前說的父皇從那邊帶來的尚儀,就是你麼?”男孩的聲音冰冷。

阮沅點頭:“是。陛下命奴婢將這盒東西送來給太子殿下。”

男孩示意身邊宮人接了那盒東西,他打開看了看,又合上,收了起來。

“有勞尚儀了。”他用那清冷的聲音說完,也不再看阮沅一眼,身**人將輪椅轉了個向,很快進了裡面。

從挹翠園出來,阮沅的腦子還有點發沉,她想到好些可怕的念頭,但卻不敢去細細追究,只能強令意志力把那些念頭一一驅散。

回到暖閣,宗恪看看她:“東西送去了?”

阮沅點點頭。

“見着瑒兒了?”

“見着了。”她啞聲說,“他的腿,是怎麼回事?”

“是腿部神經的問題。喪失活動的功能了。”

“怎麼會這樣的?!”

“中毒。”宗恪簡潔地說。

“誰下的毒?!”

宗恪沒吭聲。

阮沅的腦子,嗡的一聲,她的猜測果然中了!

“難道是……我表姐?!”

宗恪擡起眼睛來,神情平靜地望着她:“那時候,她還不是你表姐。”

阮沅用手捂着嘴,她驚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把毒藥拌入飲食內,爲了不讓人察覺,她自己也吃。但是孩子太小,受不住,所以效果很快就出來了。”

阮沅聽得都快瘋了!

“剛開始走路老是磕碰着,跌倒好幾回,我以爲是身邊宮人不當心,還責罰了她們。時間久了才察覺是孩子自己腿沒勁兒,想走也走不動。到後來就只能坐在牀上哭,我這才發覺是中了毒,卻已經太晚了。”

“她怎麼能這麼做?!她怎麼能下手害自己的孩子!”

“嗯,這個問題我也問了很久。”宗恪淡淡地說,“問她,也問我自己,結果是,沒有答案。”

宗恪的話,像船碰到了海底,再無餘地。

“太醫院的崔景明說,這還只是腿部神經出了問題,再晚兩個月,孩子整個就廢掉了,連上肢都會麻痹,那就徹底無用了。”宗恪停了停,“我就是爲了這件事,才軟禁了縈玉。”

阮沅心中,升起對厲婷婷深深的恨意。她是很可憐,很無辜,但她並沒有權力把痛苦加諸自己的孩子。

沉默了很久,阮沅忍住劇烈的痛苦,擦了擦淚,方纔啞聲問:“他這樣,多久了?”

“差不多五六年了。”宗恪說,“現在,大家也都習慣了。我想那孩子也習慣了吧。”

多麼殘忍!

讓一個孩子習慣不再奔跑、不再和夥伴一同玩耍、不再在父母跟前竄來竄去……讓一個孩子習慣這種事情!

“但那孩子是極好的。很懂事,接受現實也快。”宗恪繼續說,“我並不擔心他。”

阮沅陡然擡頭:“你不擔心他?”

“所有別的孩子能夠做的,他都能做,甚至他比他們做得更好。而且腦子也夠清醒,堪比一個成年人。爲什麼我要擔心他?”宗恪好像不想再繼續這種沒營養的對話,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就算坐在輪椅上,他一樣可以治天下。”

“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治一治他的腿?”

“怎麼會沒想過辦法?”宗恪冷笑,“你以爲我是誰?”

“……”

“太醫院正使、副使換了十幾個。”他說,“烏紗帽扒了一地,一點辦法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的……”

“沒關係,他老子是馬上打天下,他卻不必馬上治天下,只要腦瓜好使,身邊配了足夠優秀的人手,往後就算我死了,他也一樣能掌控這天下。”

所以這孩子的人生課程就是學做皇帝?阮沅漸漸明白,那屋子裡淡淡的書籍味道是怎麼出來的了。

後來,她和青菡談起太子宗瑒,青菡就告訴阮沅,宗瑒的性格古怪,身邊朋友也少,唯有趙王的兒子宗琰和他談得來、陪着他玩,但每次進宮,宗琰也只是陪着宗瑒在院子裡練習射箭。

“這就算是玩耍了?!”阮沅吃驚極了。

“可不是。”青菡嘆道,“太子說,自己的腿廢了,手臂不能廢,所以必須練習弓箭。”

阮沅一時無語。

再後來,阮沅又去了太子那兒幾次,她終於親眼看見了那滿滿一屋子書!

細瞧之下,那些書,不是政經策略,就是史料典籍,要麼就是戰術軍事……一個十歲的孩子,看的全都是這些!

並且阮沅還得知,宗瑒的功課十分緊張,早上有老師來教,下午就自己閱讀,習字,十天一次的休息,還得預備次日被抽查功課。

然後阮沅就和宗恪說,宗瑒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這麼小的孩子,怎麼受得了?

豈料宗恪淡淡地說,自己也是這麼受過來的,既然自己能堅持過來,宗瑒理應也該堅持過來。

阮沅被他這話給氣到,就質問他,怎麼不能給孩子留一點娛樂的空間呢?

“你想讓他怎麼娛樂?”宗恪看着她,“他不能跑,也不能跳,你叫他去‘娛樂’,他都不知道怎麼娛樂。”

“就是不跑不跳,還可以做別的呀!”阮沅不服氣地說,“這不公平,你都給蓮子買玩具了,怎麼不給你兒子買?!”

“他不要。”宗恪淡淡說,“宗瑒瞧不上那些。”

“可你總得讓他輕鬆一下呀!給他買個PSP,玩玩憤怒的小鳥總可以吧!那個也算是練習射擊了!”

宗恪像看傻瓜一樣看着阮沅!

“真是的,這兒連個遊戲機都沒有……對了!想要放鬆的話,那他可以畫畫呀唸詩呀!”

“雕蟲小技,無以治國。”

阮沅很想反駁宗恪,她想說那孩子不是堅實的橡樹,他還只是朵柔嫩的花,你怎麼能把這麼重的負擔,強加在孩子身上呢?連現代社會都知道給孩子減負呢。

可她說不出口。

“記住,他是皇長子,是太子。”宗恪說,“往後是要坐我這個位置的,現在玩得痛快了,往後誰替他執掌這天下?他外祖父一生風花雪月,爲了玩樂不問國事,只肯親近佞臣,功臣殺盡,到最後連自己的江山社稷都守不住,難道這教訓還不夠麼?”

宗恪的聲音很冷,阮沅無法反駁,卻只覺得一陣心苦。

祖父害得父親童年孤苦、祖母早逝,父親活活逼死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身爲亡國公主的母親,忍辱被迫下嫁,又用毒藥毒自己,以致自己雙腿殘疾……這孩子生在誰家不好?偏偏要投胎在這個家庭裡,他上輩子到底造了多大的孽啊!

每次提起孩子,宗恪總是說得不冷不熱的,而且他也似乎不常去看自己的兒子,這讓阮沅疑惑,她雖然沒有結婚生子,也知道做了父母的人,最愛把孩子掛在嘴邊,哪怕聽衆們全都聽膩了,他們也不覺得膩。像宗恪這樣平日提也不提,偶爾說起來也是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實屬少見。

他可就這麼一個孩子,宗瑒再怎麼不招人喜歡,那也是他的兒子。

是不是做皇帝的都這樣?因爲孩子也只是臣子之一,所以不願表現出過度的熱心?阮沅不明白,但是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氣溫突然狂降,本來還是初秋的天氣,一夜之間進入了寒冬,宮裡好些人都病了,阮沅在女史們身旁,總能聽見低低的咳嗽聲,一想到此地沒有抗生素,阮沅只好拼命喝熱茶吃柑橘,她可不希望被感染。然後沒多久,太子也病了。

病來得很猛,高熱遲遲不退,青菡和阮沅說,宗瑒燒得嘴脣都蛻了皮。

宗恪在孩子的牀前守了一夜,太醫崔景明和一羣醫生也圍在皇太子身邊,他們勸宗恪離開,宗恪卻不肯。直到清晨,男孩的燒退了,沉沉睡去,他這才起身。

回到暖閣內,阮沅看他兩眼熬得全都是紅絲,便勸他趕緊去睡一會兒,宗恪卻搖了搖頭。

“倒點熱茶給我吧。”他埋下頭,努力揉了揉臉,“睡不成了,等會兒還得去見吏部的幾個傢伙。”

他的嗓音聽起來疲憊不堪。

阮沅趕緊倒了滾燙的茶,遞到宗恪手邊。

“太子沒事了?”她輕聲問。

宗恪疲倦地點了點頭:“每年換季,總要來這麼一次。他的身體底子太差了。”

“我聽舅媽說,我表姐小時候也愛發燒。小孩子發熱很尋常,這樣的孩子,長大了反而會強壯。”

宗恪搖了搖頭:“時間長了會有併發症,小孩子呼吸道太短,咳嗽久了就容易感染到肺部。”

“那你該帶他回那邊去打針啊。”阮沅馬上說。

宗恪苦笑:“你有沒有腦子?抗生素很容易造成機體依賴的,這次帶他去打青黴素,下次就得帶他去打頭孢,再這麼下去,隔三、兩個月就得去一趟醫院,時間久了,普通的中藥對他就不起效了。”

“那也比一直拖着受罪強,中藥起效本來就慢。”阮沅嘟囔道。

“嗯。所以我得一直看着他,真到了危險的程度,我會帶他去掛急診的。”宗恪倦怠地揉了揉眼眶,拿過茶來喝了一口,又放下,“可也不能讓他太依賴現代醫療。真要三天兩頭往那邊醫院跑,大臣們又得有話說。”

“他們憑什麼有話說?”阮沅來了氣,“孩子病了,去醫院就診,這又犯了哪門子的國法?太子就不是人麼?”

宗恪用手指輕輕摩挲茶碗,白底描青花的瓷碗蓋,有種冰冷的、缺乏情感的觸覺。

“可不是麼,太子在他們眼裡,不算人。”他淡淡地說,“太子是儲君。你見過成天去醫院掛急診的儲君?”

阮沅心裡難過,她的喉間涌出酸楚味道。

“這也不是他的錯啊……”她低聲說。

“是我的錯。”宗恪說。

清晨,初冬的寒風刺骨,透過窗戶,阮沅能看見院子裡厚厚的落葉,蒼老的樹枝沒有綠色,只剩了褐色白色的皮,光禿禿地伸向蒼茫藍天,像枯瘦的求助的手指。生命的凋落原來如此輕易,夏天明明燦爛如海,綠得扎人眼睛,繁茂得像是要撐起全世界,不過短短几個月,就全都消亡了,連蹤跡都難以尋覓。

也許明年花還會開,可是,卻不是今年這一朵了。

“我能補償給他的,只有這個儲君的位置,我能給他的保護,也只有盡力維持他儲君的身份。”宗恪輕輕嘆了口氣,他的聲音聽起來嘶啞無力,“我知道被丟棄的滋味,我不想讓瑒兒重複那種命運,那樣對他太殘忍了。”

至此,阮沅終於明白,爲什麼宗恪不肯再要別的孩子。

女孩也罷了,如果有人給宗恪再生下男孩,那麼太子宗瑒的地位,就變得岌岌可危了:任何一個健康的弟弟,都會和他形成鮮明對比,朝野內外,改立太子的要求也會變得洶涌難擋,到那時就算宗恪極力反對,恐怕也扛不過。

母親是亡國公主,而且叛國又自盡,自己雙腿殘疾,身體孱弱……一旦喪失了太子的地位,宗瑒的人生,基本上就沒有任何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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