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六現下心裡頗爲得意，這是她第一次說道大人物們的風流事兒……
師父天機老人教她說書時，總在她耳朵旁叨唸，說書說俗，說的便是個俗字，真正的說書人，就是隻說隔壁胖大嬸家的家務事兒，都能讓底下的人聽出味兒來。
之後，安小六一直嚴格貫徹着師父他老人家的這句話，卻是因爲師父他一路說着不俗的事兒，卻最後將自己的腦袋給說丟了。安小六格外愛惜自己的腦袋，所以，她安安穩穩地在留雲樓裡說俗事兒。
哪家的孩子長相怪異，不知是哪兒來的種；哪家的媳婦是從京城裡來的，早些年被京城裡的誰誰誰給退了親，待不下去了，遂嫁來了揚州城；還有哪家的某某某其實在家中是個怕老婆的，之類之類的雞毛蒜皮的事兒，最大最大的，也不過是說到了王員外家的小姨家的不知繞了幾個輩子的親戚家的一些個葷事兒。真要去據實考證，恐怕連人都找不出來一個……
可是……
她總還是要說大人物的，逃不掉，躲不着。既然總是要說的，不如今日先拿含笑公子來開個頭，也好爲之後的幾位作個鋪墊。
安小六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訴自己：安小六，淡定，知道啥叫淡定麼？
“含笑公子武功路數偏雜，集各家之所長，是個難得的練武奇才，但他慣使得兵器卻還是那柄皓月劍。皓月劍本是皓月居士所有，可以說是皓月居士的象徵之物。可他卻在柳含笑一年後學成之時贈予了柳含笑，衆人皆以爲那是因爲皓月居士愛徒心切，故而將自己貼身兵器相贈……其實不然……”
安小六的調調拖得長長的，見臺下伸着脖子豎着耳朵準備着聽那句“其實不然”的下文，眸色閃了閃，腦袋一晃盪，語調那麼一轉：想聽？我偏不說……
師父他老人家管這招叫什麼來着：欲說還休。
“說到皓月居士，當年收柳含笑爲徒時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也是個風姿綽然的人物。收的幾個徒弟裡面，最最得寵的便是柳含笑與鎖玉。無論走到哪裡，勢必都帶着這兩個愛徒，形影不離。”
www ¸ttka n ¸C〇
“且說上一次武林大會，盟主廣發英雄帖召集天下豪傑前往頂芒山赴會。那時柳含笑不過剛入師門不足一年，論輩分論資歷，這陪同皓月居士赴會的人都輪不到他頭上，可那皓月居士卻還是點了他的名，當時，另一個陪同皓月居士赴會的人就是鎖玉。”
底下終於有耐不住性子的爺，扯着破鑼嗓子嚷嚷：“那不就是愛徒心切麼……”
立刻，周圍一片響應附和聲。
安小六一臉神秘，執起摺扇，左右左右那麼搖擺樂兩下子，用目光告訴衆人：NONONO！隨即反應過來，大家恐怕是無法理解她的目光中的深意的。
於是，不緩不疾地道：“莫急……莫急……”說書自然是有懸念，纔有說頭的。
目光掃到那邊角落的一張桌子上，一名白衣男子面朝這邊坐着，手裡捏着白瓷的小盞，嘴角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淺淺地笑着，將小盞向這邊舉了舉，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安小六隻覺得心裡的一根神經被大力地彈了一下，這感覺該怎麼說好？心驚肉跳？
此時此刻她只有一個念想，她想把師父他老人家從地底下挖出來，然後扯住他的衣襟，前前後後前前後後再前前後後的晃盪他：師父你個老不正經的，這麼美得人怎麼能不放在江湖十大美男畫冊上吶？！
自然，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只能是自己想想而已的，安小六不忘此刻她手頭的緊要事情，於是自動開啓美人兒免疫系統：色即是空，空還是空。美即是不美，不美還是不美……
“當時見到的人都說，那柳含笑與鎖玉在皓月居士身側左右而立，三人同行，真乃是江湖上難得一見的景緻。可是，誰都不知道，就在那個時候，這三人之間就早已有了嫌隙……”
安小六語調一轉。
“誰都知道這鎖玉姑娘是皓月居士從江邊撿回來的棄孩，照理說，該是亦父亦師的關係。可誰都不知道，事實上，皓月居士對這鎖玉姑娘卻是早就存了異樣的想法。”
衆人皆抽氣。
一長鬍須老伯問道：“據傳，皓月居士自柳含笑出師後就歸隱了山林，莫不是與這有關？”
安小六笑着執起摺扇一指：“這就是後話，後話了……”
“皓月居士年輕氣盛，對鎖玉日久生情，也是合情合理之事。但皓月居士礙於師徒之名，一直緊守規矩，壓抑自己，對鎖玉持着愛惜之情，只想着陪伴在其左右看她慢慢成長就好。可是，柳含笑的出現卻讓他這僅有的念想破滅了……”
“柳含笑的出現，之於鎖玉來說，就像是花兒之於蝴蝶。自柳含笑出現後，鎖玉就不再整日圍繞在師父的膝下，轉而事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新來的那位小師弟，每日殷勤不斷。”
“起初，皓月居士只道是鎖玉貪新鮮，好不容易來了個可供自己驅使的小師弟，自然是會開心好一陣的，且看那柳含笑的確是個練武奇才，人又聰明，長得也俊俏，心裡也打尖兒的喜歡着，便由得他們去了。”
“柳含笑剛進門，熟識的只有師父與小師姐鎖玉，自然與鎖玉相處甚好。日子一天一天地過着，柳含笑也漸漸學有小成。武林盟主廣發英雄帖，皓月居士不待思量就先點了鎖玉的名，鎖玉是皓月居士從小收養的人，論資歷論背景，其它同門自然是不會有異議，但鎖玉卻要求皓月居士將另一個名額給剛入門不足一年的柳含笑，就算是皓月居士對柳含笑頗爲喜歡，也不能如此明顯的偏袒了他去，於是皓月居士便婉拒了她的要求。不想，鎖玉卻說若是含笑師弟不去，她便也不去了。皓月居士無奈，只好允了，此時，便心生了異意……”
“陪同師父一同出席武林大會，是如何的風光。柳含笑容貌出衆，氣質不凡，立刻吸引了周圍不少的目光，其中自然不乏諸多俏生生的小姑娘。這些，自然都落入了一旁鎖玉的眼中。而鎖玉此時的神情，卻是都落入了皓月居士的眼中。他眼一明，心一亮，便明白了這其中的各種曲折。”
“終於有一天，鎖玉姑娘禁不住與柳含笑之間關係甚好，卻又不明不暗的情形，於是繡了塊錦帕，上書一首情詩，給柳含笑送了去。殷殷期盼着小師弟給自己的迴音……”
安小六說得搖頭晃腦，調調轉了不知多少個，時而故作神秘，時而語含暗歎，再時而竟生出了小女兒家的委屈嬌羞的意味來……
只是角落裡那位白衣美男子似乎根本不爲所動，面上始終掛着淺淺的笑，看不出是欣賞還是毫不在意。
臺下人見安小六難得的愣神，忙催促道：“那柳含笑到底給她什麼迴應啦？”
安小六折扇“啪”的一聲扣上手心，道：“那柳含笑，根本沒給她迴應！”
衆人皆又驚又惑，脖子伸得更長了。
只聽安小六狀似無限惋惜地搖着頭，長嘆了一口氣，接着道：“他將那方錦帕，轉贈給了師父皓月居士……”
“皓月居士接到那方錦帕，大怒。一怒——鎖玉不顧羞恥贈男子這樣的對象；二怒——柳含笑竟將這對象轉贈與自己。這於他來說，真真是個奇恥大辱。”
“於是，相約次日於後山比武一較高下。”
“各位莫要以爲這師父與徒弟切磋武功，必然是佔了上風的。其實不然。”
“柳含笑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這一戰卻是連皓月居士都沒有十足十的獲勝的把握。”
“次日，山風料峭，天幕藹藹，四面沙沙聲不絕。兩人持劍而立，對峙於後山山巔之上。”
“那一戰實況究竟如何，沒有人知曉。知曉的只有當事的二者，這二者均不是人，他們是神——劍神。山下的人只看得山巔之上如閃電般的白光乍現，再乍現，再再乍現……”
“鎖玉聽到消息後奔上後山時，看到的便是那樣的光景：兩人持劍而立，衣衫半開。”
“只聽柳含笑忽然笑開來，道：‘師父，我輸了。’”
“皓月居士卻黯然地搖搖頭：‘是我輸了……’”
“於是柳含笑抿嘴，道：‘那——便是你輸了吧……’”
“那皓月居士愣了一愣，道：‘願賭服輸，她，從今往後就是你的了……’”
“不想，柳含笑卻是笑得更歡了，指着那處站着的鎖玉道：‘誰與你說我要的是她了？我要的是——你手中的皓月劍。’”
“皓月居士氣極，將手中的皓月劍交給柳含笑，之後便與柳含笑斷了師徒關係，獨自歸隱了去……”
臺下一片唏噓，有人問：“那鎖玉呢？”
安小六一臉的惋惜，答：“她最後無法，只好也隨了那皓月居士而去……”
臺下又是一片唏噓，直嘆那含笑公子果真是風流成性，好一個翩翩美男子，誰道卻是個薄情郎君……
安小六也暗自搖搖頭，不怪紅霓對這位含笑公子那般評價，他那段長長的風流史若細寫下來，估摸着能寫出好幾本子來，但看着最清純的一段，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