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升起,都夢城內雞飛狗跳。劉楓遠在城外五里處也能聽見城內不安的躁動聲。很好!就是這樣!
婆伊洛飛奔上城,鎧甲的繩釦都未及繫緊,跨啦一下垂散半邊,可他看也不看,不錯眼地盯着城外的來敵。
血焰戰旗迎風招展。錯不了!是逐寇軍!——怎麼可能?他們不是……壞了!上當了!
婆伊洛捶胸頓足,懊惱不已。可也只是覺得懊惱,那是一種被愚弄的憤恨,並沒有太多的驚恐或者慌亂。
因爲數量。城下的逐寇軍只來了30000騎兵。而駐守在都夢城內的白衣軍足有70000之衆。婆伊洛在猶豫,要不要出城迎敵?他手上也有30000騎兵,雖然裝備沒有對方鐵盔鐵甲那麼精良,可他還有40000步兵輔助,勝面頗大!
可是他不敢。因爲那面血焰戰旗鑲着一圈金色邊紋——那是逐寇軍的王旗啊!領軍的可不正是楚王劉楓麼?
半年前,他用手上的30000步兵擊敗了大狄二十萬步騎。雖然那時他有城防地利,可如今他都是騎兵啊!更重要的是,他的步兵在哪裡?軍報說得清清楚楚,廣鬱縣聚集了整整80000步兵,還有忠勇軍的70000義軍,他們在哪裡?
婆伊洛正苦苦思索,忽然一聲巨大的呼喝震散了都夢上空的浮雲:“逐寇之志!——蕩盡胡虜!”
他嚇了一跳,然後更加驚恐地望着逐寇軍——掉轉馬頭,向北方奔涌而去。
“走了?就這麼走了?……不好!”婆伊洛猛然驚醒——狼煙!他一路耀武揚威疾馳而來,就是要引誘沿途烽火臺點燃狼煙,吸引句町,毋斂兩縣兵馬出城赴援,真正的主力卻候在半路伏殺援軍!
醒悟過來,他跺腳大喊:“快快整軍!全力追擊敵軍!”
※※※
婆伊洛火急火燎地集結了城內的白衣軍,留下20000守城,自己帶了50000步騎出城追敵。部下勸說他道:“督帥大人,若要追敵,應當盡出輕騎纔是,您瞧這兩萬步兵帶着,累贅啊!”
婆伊洛甩手一個巴掌,“飯桶!盡出輕騎?我追得上了,可我打得過嗎?”
部下捂着臉頰眨眨眼,心說:你便是一千個一萬個打得過,追不上又有屁用?再說了,大隊騎兵野外交戰,多兩萬步卒又頂什麼事兒?可腫起的腮幫子堵住了他的嘴,眼睜睜看着督帥大人還打算押着輜重隊一起上路,愣是把那句“你纔是飯桶”生生嚥了回去。
半日後,婆伊洛率領大軍浩蕩直行,一口氣追出三十里,終於在一個叫麻坡的地方追上了逐寇軍騎兵部隊。可他泄氣地發現,對方是故意讓你追上的。
麻坡是一道五里長的斜坡,逐寇軍佔據了高地,早已列好三個整齊的矢鋒陣,正等着白衣軍風塵僕僕趕來。
最氣人的是,麻坡位於一處山坳口,白衣軍剛轉過彎來,腰扭了一半,才發現逐寇軍緩緩出現在地平線上。
婆伊洛忽然明白了,對方的確是誘敵,可誘敵的對象里居然也有他!
列陣迎敵?還是退回山坳?婆伊洛糾結於心,搖擺不定,傳令兵急紅了眼,恨不得替他作出決定。
劉楓哪管那麼多?更不可能容你細細思量。他果斷地替對方做出了決定——三短一長的進攻號角,吹響了。
三個矢鋒陣同時催動坐騎,沒有呼喝,也沒有吶喊,唯有殷雷般漸漸震響的馬蹄,那是一種沉默的肅殺。
“快快迎敵!騎兵攔截!步兵結陣!”
傳令兵鬆了口氣,生死之際督帥大人總算下令了。
——察合津與狄軍不同,不區分正規軍和綠營兵,而是採取漢胡混編。除了青海軍團清一色的韃靼人之外,其餘三個軍團都是漢胡混編,各級軍官由亞摩爾族的韃靼人擔任,士兵大多是漢人,夾雜着小部分韃靼武士,這種軍制比大狄帶有明顯歧視性的做法更得人心,因此戰鬥意志、團隊精神也更強一些。
令旗招展,白衣軍騎兵們帶馬上前,迅速列成陣線,紛紛揮舞刀槍,奮力衝鋒同聲吶喊,爲自己鼓勁加油,一時間人嚷馬嘯,倒也有幾分氣勢。
兩萬步兵也迅速轉出山坳,在騎兵後方列成方陣,前列挺槍豎盾,後排鋪設弓弩,顯示出不錯的軍事素養。
可是這一切,與對面漸漸加速,一言不發只管卷殺衝來的逐寇鐵騎相比,總覺得帶了幾分虛張聲勢的意味,就像流氓小混混遇上真正的黑幫分子,不消動手,只看一眼立刻就被比了下去。
兩路騎兵風馳電掣,漸漸接近,都作出了相同的動作——前排騎兵端平刺槍,雪亮的槍尖映射出大片寒光。後隊騎兵抽出了相同款式的騎兵彎刀,弓背伏鞍,斜舉過肩,反轉刀刃,擺出了預備劈砍的標準姿勢。
下一刻,兩軍交錯,互相砍殺,像兩匹惡狼狠狠撕咬在一起。不!或許是一匹狼與一條狗撕咬在一起。
一經接敵,白衣軍的吶喊聲猛地一滯,就像一個大喊大叫的人被一下勒住了喉嚨,然後一個背摔掄倒在地,發出的已是一聲慘嚎。
逐寇軍兵分三路,彼此之間帶有微妙的角度,左側羅三叔,右側喬方武,兩翼騎兵在衝鋒時漸向中間靠攏,不斷擠壓着縫隙間的白衣軍騎兵。
這些白衣軍騎兵驚恐的發現,前進的阻力越來越大,空間越來越窄,身邊的袍澤一個接一個被劈落下馬,眨眨眼的功夫似乎前後左右都是敵人。
更糟糕的是,除了兩陣對衝時一瞬間的人仰馬翻,他們竟然很難對逐寇軍造成傷害。他們的彎刀劈砍出去,砍在胸甲上,砍在頭盔上,砍在馬鎧上,叮叮噹噹響個不停,可愣是砍不進去,對方晃晃腦袋,反手就是一刀,自己單薄的鍊甲登時豁開一道裂縫,鮮血噴濺。
這次激烈的交鋒,雙方人數相等,可戰場局勢卻是一邊兒倒,逐寇軍的三個矢鋒陣就像一柄鋒銳的三叉戟,忽開忽合,輕而易舉就將白衣軍騎兵的陣列扎個對穿,悍然出現在白衣步兵的面前。
劉楓一馬當先,高舉鋼棍,“變陣!”
號角吹響,兩翼騎兵迅速轉向,從背後驅趕已陷入潰亂的白衣軍騎兵。劉楓本隊一萬鐵騎根本不調整隊形,齊喊一聲“殺!”徑直向白衣軍本陣撲來,血紅的披風匯在一起,彷彿捲來一團烈火。
“穩住陣腳!敵軍已是強弩之末,頂住!給我頂住!”
婆伊洛嚇壞了,他嘶聲力竭的吼叫着,可是沒用,他竭盡全力依然無法阻止己方陣型的鬆動。
步兵們瑟瑟發抖,邊擠邊退。弓弩手慌亂的射出手中的箭支,卻真像射入了一片火海,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逐寇鐵騎越衝越近,未及交鋒,白衣軍的防線已然整個兒凹了下去,彷彿逐寇軍都有隔空打牛的氣功似的。
可步兵退得再快又怎及得上騎兵衝鋒的速度?
數息之後,一聲巨響,逐寇鐵騎衝入了白衣軍步兵陣中。騎兵們揮舞彎刀,翻出片片雪浪,激起陣陣血濤,像收割莊稼般砍殺着白衣軍的步兵,馬蹄踏碎了堅盾,彎刀削飛了頭顱,所過之處波分浪裂,潰不成軍。
從戰場局勢上看,逐寇軍夾在白衣軍的騎兵和步兵中間,似乎陷入了重重包圍。可身處陣中的人卻是截然相反的感受,那是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隨時可以破腹而出,可他偏不出來,就在裡面打轉鬧騰,橫衝直撞,讓人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的婆伊洛逃走了,扔下了他的部將和軍隊,沒打一聲招呼就快馬加鞭,帶領親兵逃回都夢城了。
猶在垂死掙扎的白衣軍忽然發現帥旗不見了,後陣傳來絕望而憤怒的吼叫:“叛徒!當官的跑啦!”
逐寇軍大叫:“投降免死!”——確實免死,楚王劉楓已經頒下令旨,但凡投降的察合津亞摩爾族的韃靼人,一律不殺——一來,察合津汗國的亞摩爾族,是除開皇族樓蘭之外的韃靼第二大部族,始終盤踞在青藏高原,從未與霸王逐寇軍交過手,也沒有太大的仇恨。二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大楚國需要大量的奴隸苦力。
原本綠營出身的逐寇軍戰士也紛紛叫嚷:“漢人兄弟們,何苦爲韃靼老爺送命,放下武器,我們不殺自己人!”
猶豫、遲疑、惶恐、無助,在白衣軍戰士的心中不斷滋生,他們出刀越來越慢,力道也越來越弱……
終於,有人第一個扔下了彎刀,“不打了!我投降!”
與他對戰的逐寇軍戰士猛地收住刀勢,劈落的刀鋒堪堪停在他的頭頂,他凝刀環顧,大叫:“投降不殺!”
看見這一幕的白衣軍再無鬥志,逐寇軍也停下手來,就這麼瞪視着對方,直到對方垂頭喪氣地棄下刀槍,頃刻間,“噹噹”的武器落地聲連續響起,一個接一個的白色身影抱頭蹲了下來……
楚王殿下大手一揮,“三叔收尾!方武跟我走,咱們到後邊兒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