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噩耗,海天勃然大怒。這次可不是裝的,而是真怒了。雖然被劫的公主是假的,可他深恨鄂爾蘭無能,一個月的準備還是出了紕漏,導致“綺蘭”這顆至關重要的釘子,沒能準時準確地扎到察合津的心臟上。
此外,他更恨此事的嚴重後果。儘管他第一時間發出詔告,一再言明:“愛女之失惟賊罪爾,非賢婿之過,朕豈因兒女之事妄加罪於友邦?”可是,正如趙濂和劉楓設想的那樣,鄂爾蘭果然不信,捏着鼻子吞下苦果,毅然決然投入反狄聯盟的懷抱。
事發當日,察合津青海軍團十萬鐵騎退出西川返回青海駐地。擺在華楚兩國邊境上的鎮北軍團後撤三十里。華楚二國一看,小夥兒認錯態度挺誠懇。於是也很大度地原諒了他,一邊下令撤軍,一邊遣使送信:“知錯能改,還是好同志嘛!”
對於這樣一個結果,海天欲哭無淚。他總不能昭告天下臣民友邦,被劫的公主是假的,我這兒還有個真的,來來來,咱們再來一次。這種事一旦失信於天下,那便再沒有迴轉餘地,哪怕他狠心將真公主送去,那也沒用,鄂爾蘭還是會當他又送一個假的。人之常情,天經地義。
於是,天下君王中,又多了個捏着鼻子吞苦果的。
就這樣,反狄聯盟度過了初生的嬰兒期,咿咿呀呀,吵吵鬧鬧地茁壯成長。
這一天,凱旋班師的逐寇忠勇聯軍再次行進到夜郎縣。天才剛過中午,劉楓卻下令停止前進,就地宿營。因爲,聯軍將在這裡舉行慶功大會,同時也是一頓離別宴,散夥飯。吃完這頓,第二天聯軍就要分道揚鑣了。
這一戰,歷時半年之久,兩軍共動員兵力22萬,可謂耗日持久,規模空前。看得見的戰果並不算太過豐盛。兩軍各入手一郡之地,比起之前的嶺南戰役三個月佔領九個半郡的輝煌戰果來說,確實不值一提。
可是,看不見的收穫卻是相當驚人的。一個不太牢靠但非常管用的聯盟,一個忠誠可靠且實力強大的盟友,一個羣雄環伺卻相對和平的發展環境,這些對楚國逐寇軍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了。
逐寇軍歷來有慶功會的傳統,屆時將領們都會放下架子,在全軍將士面前露上一手,官兵同樂,一體盡歡。
這項傳統深受將士喜愛,在這一天,沒有官職大小,只有袍澤兄弟,哪怕一個小卒也能攔住楚王殿下敬酒,對很多基層兵士來說,這是他們接觸上層將領,乃至楚王殿下的唯一機會。
此外,很多有趣的故事也是發生在慶功大會上的。
遙想當年,楚王殿下與馨夫人在首屆慶功會上一曲定情的八卦故事,以及會後殿下化身採花大盜強搶民女的戲說橋段,早已被轄下軍民傳爲佳話。可離奇的是,沒有任何人規定過什麼,可將士們卻就此認定了一件事——慶功大會是向醫護營的美女護士們表白的相親會。以至於每次慶功會,第二天醫護營就要辦一次集體婚禮。
對此,做了壞榜樣的楚王殿下也唯有紅着老臉苦笑而已。
又比如忠武營的楊勝飛和黑狼,兩人當年不知爲何有些過節,據說是與營主杜寒玉有關。後來在三年前攻克清風寨的慶功會上,黑狼借酒挑釁,楊勝飛也喝多了酒,紅着眼睛哪肯忍氣吞聲,於是兩個傢伙便打起架來,邊打還邊嚷嚷。結果牽扯出許多楊勝飛與杜寒玉的緋聞來,全軍鬧得沸沸揚揚,一直到兩人成婚才告一段落。
可是那場架打過,兩人卻不知爲何盡釋前嫌,成了生死兄弟,不明真相的羣衆便總結出另一條慶功會傳統——有過節的就在慶功會上打一架,打過之後做兄弟。這固然是對全軍團結大爲有利,可也直接導致會場秩序面臨嚴峻挑戰,會務安保力量不得不十倍增加,喬方武多次表示壓力很大。
總而言之,慶功大會對於逐寇軍將士來說,有着非比尋常的特殊意義,甚至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慶功文化。不僅是軍隊向心力、凝聚力的體現,更是將士們團結彼此,增進情誼的有效手段。
因此,“就地宿營,連夜慶功”的命令一下,全軍歡騰如沸,巨大的歡呼聲如海潮般洶涌澎湃。
全軍將士一起動手,急急忙忙的紮下營寨,搭建舞臺。天還沒有黑,就已經聚集到臨時圈出的廣場上了。
應廣大將士之請,慶功大會提前舉行。慣例的,先是宣讀功勞簿發放戰功獎勵。接着便是將領們的個人秀。
羽林軍統領羅三叔,龍牙營營主喬方武,牙門將王擎蒼,三大巨頭率先登場,接着便是陸博超、葉浩陽、牛鐵心、羅冠虎、常朝陽、古越蘭等佐領級將領。一個個兒地表演了自己的拿手絕活。
文官系統中,當今國舅,禮部尚書趙健柏爲首,剛剛立下大功的新晉紅人田筠馳爲輔,也先後登臺獻藝。
特別是田筠馳現場編詞表演了一段快板兒。臺下笑倒一片,楚王劉楓指着他笑罵:“難怪把考卷答成這樣,他果然是個唱快板兒的!”
值得一提的是,客軍宗帥江夢嵐及五位山越頭人,作爲本場慶功會的特約嘉賓,也被攛掇上臺一展風采。口哨聲中,江夢嵐飛身上臺,隨手耍了一套雙劍舞,劍光如雪,美人如花,惹得全場歡聲雷動,掌聲如潮。
最後,在楚王殿下的帶領下,全場齊唱逐寇戰歌,以最熱烈的氣氛圓滿結束了慶功大會的第一階段。接着,便是各營將士們自行組織的踏歌會了。
除了喬方武率領一萬龍牙營戰士唉聲嘆氣地開往外圍佈置防務外,其餘的將士們都轟然而動,樂在其中。
熊熊的火光中,將士們把酒踏歌,邊歌邊舞,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尤其是精善歌舞的山越戰士們更是搶眼,他們歌聲雄渾嘹亮,歌詞充滿野趣,透着別具一格的民俗風味和自然氣息,當年馨夫人所唱的那首《越人歌》,就是古越遺作,其曲之美,其歌之靈,可見一斑。此外,山越舞蹈大多取材於野生動物,如虎兇猛,如豹矯健,如猿靈動,如蛇奇異。讓楚國將士看得驚呼連連,歎爲觀止。
牙門將王擎蒼則拉着一幫光膀子戰士到邊上解決個人恩怨去了,由他老人家親自擔任裁判,兩邊拳來腳往,叱詫呼喝,打得好不熱鬧。邊上摞一堆酒罈,打完一對兒,便拍開一罈,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便勾肩搭背地發酒瘋去了。哪個若是酒醒了還記仇,那是要遭全軍鄙視的。
或許是場面太過歡騰,氣氛太過熱烈,誰也沒注意到,楚王殿下和山越宗帥,不見了。
慶功會的會場挑選有講究。場地要大,但附近必須要有一些隱秘處。比如小樹林、小溪流、小山坡、小……總之,必須要幽靜雅緻,最好人跡罕至,否則主辦方必將承受全軍小夥子們的數落和怨念。
夜郎縣郊外正有一片楓林。此時金秋剛過不久,紅葉搖曳,反射着遠處的火光,滿眼赤紅如火,美不勝收。
劉楓正與江夢嵐牽手漫步於林間。這一路,他們躲過三批巡邏的士兵,巧遇七八對兒談情說愛的小情侶,終於來到了楓林深處。
江夢嵐笑嘻嘻讚道:“你練兵不如手下的將軍們,可帶兵真有一套!這些法子兵書上可沒有,自己想出來的?”
劉楓笑了,“這叫‘思想政治工作’、‘軍營文化’,以後教你!你只記住一點,軍隊有了傳統,就有了魂魄!”他說着語氣一轉,握緊小手將她拉到身邊,“今日不說這些——你,當真不跟我走?”
在劉楓灼熱眼神注視下,女宗帥俏臉通紅,目光卻迎了上去,“我想跟你,真的,可我不能,你懂我的意思。”
劉楓緊接着問:“我立你做王妃,如何?”他說得很輕,語氣卻很沉穩,很堅決,顯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江夢嵐眼神一動,片刻便暗了下去,微微轉過半臉搖了搖頭,“不行的!——不,你不要說,先聽我說完。且不說頭人們會怎麼想,能不能接受,族人們的想法也不得不考慮。你我平等,兩軍便是盟友,我若做王妃,你說他們會不會覺得,是我把他們賣給了你,換了王妃的名位?再說了,我若嫁你入了後宮,誰來掌管忠勇軍?新的軍主、新的宗帥,你敢放心嗎?你還會全心全意信任山越,幫助山越嗎?”
劉楓沉默不語,他無法出言反駁,她處處站在兩軍全局的立場上考慮,相比之下,個人感情竟是如此渺小。
江夢嵐微微撇了撇小嘴,調皮地笑道:“你這邊兒也同樣不行,立我爲妃,你那位戶部尚書怎麼辦?周家還不炸毛啊?讓我算算,一位布衣宰相,一位戶部尚書,一位水軍營主,一位開國爵爺,這些人若是離心離德,你楚國還能安穩嗎?”
她說着雙手握住劉楓,語氣真誠地說:“聽我話,明月的事該放下就放下,立周小姐爲妃吧,她待你不薄,幾次爲你出生入死,身家性命都給了你,你憑良心講,沒有她的幫助,你能有今天嗎?知恩不報,負心薄倖,我可沒有這樣的心上人。”
“就衝你這話,周家對山越的資助就該再增加十倍。”劉楓被她的言辭說動了,更被她的大方明理感動了,“雨婷的事我心裡有數了。我只是心疼你,你怎麼辦?我們就一直這樣……分隔兩地?”
“變強吧,只要你足夠強大,山越自然會融入楚國,再不分彼此,那時我……自然也是你的。可是在此之前……”江夢嵐揚起秀臉,林間薄霧攏了過來,竟有幾分如夢似幻的錯覺,“你我便做一對兒並肩比翼的沙場鴛鴦吧!”
暮色紅葉的環繞下,兩道身影緊貼在一起,合二爲一,似乎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