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襄陽城邊的農家女,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家裡欠了債,債主要賣我去青樓……我不要,在路邊豎塊牌子……自賣自身……殿下您心地好……見我可憐……就……就把我贖回來了。——是……是這樣麼?”蓓兒膽怯地問劉楓,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無辜地眨着。
“價錢多少?”劉楓用審犯人的口吻問她,毫不顧忌兩人正站在荊州府衙正門口的臺階上。
“兩……不!一百九十九貫!”蓓兒險些又說錯了,她實在搞不懂,這卡掉的一貫錢,到底有什麼玄機?
劉楓瞪她一眼,又問:“時間?地點?”
“正午時分,西門口珠翠巷!”蓓兒脆生生答道。這是她記得最牢的部分,其餘的……她壓根兒就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爲何要教她編出這麼一套謊話,就算自己青樓出身見不得人,可也不像啊,他臉上這神情分明是……老天爺,他可是楚王啊!逛窯子還要看誰的臉色麼?
“好了,進去吧,一會兒說話自然點兒!”完成第十七次彩排,劉楓領着小姑娘往裡走。
一進大門,迎面走來一個姑娘,一雙美麗的藍眼睛倏然間盯上了蓓兒,“若梅見過大王。”武若梅欠身行禮,露出微笑——武破虜已經回家了,也同意了婚事,冰美人對劉楓的態度大爲改善,心情好時也會對他笑了。
待得行完了禮,她直起身子就問:“呦,這就是您從怡紅坊買回來的小丫頭?挺水靈的,夫人準喜歡。——大王您忙,若梅告退了。”說完,也不顧劉楓殺人的眼神,自顧自走了。
“主……殿下,她好像知道……”蓓兒有些擔心地問。
“沒事,她是管情報的,消息靈通些也是有的。——甭理她!我們走。”
剛過二堂,愣是沒敢進去。——裡面傳來幾位尚書暢快的談笑聲:“你們想啊,有誰逛窯子只悶頭吃酒吃菜,就是吃花酒好歹也叫個姑娘啊,那老鴇子嚇呆了,以爲是來找茬兒的呢!”話音未落,已是鬨堂大笑。
蓓兒望着男人鐵青的臉龐,怯怯地說:“他們……他們好像都知道……”劉楓已說不出話來了。
終於到了後堂,一進門就嚇一跳,三張椅子,中間林子馨,左邊周雨婷,右邊江夢嵐,品字形正對門擺着,這架勢,正是江湖失傳已久的“三孃教子伏魔大陣”!
見劉楓進來,林子馨忽地一笑,卻立刻止住,恢復了冷冰冰的表情。周雨婷臭着一張臉扭過頭看也不看他,倒是江夢嵐渾身上下地打量他,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
“呦,都在啊!”劉楓故作輕鬆地走過去,左右瞧瞧沒人理他,一股極凌厲的無形壓力四面八方逼了過來,不由肩膀一垮,垂頭喪氣地主動交代問題:“好吧!我認罪!——我去青樓吃了頓飯,順便打包回來一個丫頭,此刻翻然悔過,無地自容,特向各位夫人服罪招供,自請處分!——蓓兒你過來。——罪嫌到案,人證俱全,請各位夫人酌情議處!”
還是沒人理他,三位夫人都扭頭看向了蓓兒。蓓兒早跪下了,也正閃眼偷偷打量幾位夫人,心裡直犯嘀咕:中間這位端莊美婦也就罷了,左邊穿着大紅官袍,戴着一頂襆頭官帽,這扮相嚴重不靠譜。右邊這位更誇張,一身冷光湛湛的細鱗鐵片甲,戴一頂紅纓鐵盔,腰間還掛着一對寶劍,竟是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這一剎那,小姑娘幡然醒悟:難怪殿下怕成這樣,大楚國的後宮……太可怕了!
瞧見蓓兒年齒尚幼,稚氣未脫的模樣,與想象中的青樓狐媚子差距很大,周雨婷收回目光,氣已消了七八,只還冷着一張臉道:“別張口就是夫人,微臣和江統領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大王請自重!”
江夢嵐卻笑嘻嘻走過去,繞着劉楓兜了兩圈,伸出一根蔥白般的手指,在男人胸膛上畫圈圈,妙目流盼,脣角含笑:“嘴饞了?——真想不到,你喜歡這樣小的,難怪不理奴家,原來是嫌我老了。”
這一說,年過二十的老姑娘周雨婷頓時臉色大變,剛緩和的眼神立刻凌厲起來,似要把楚王生吞活剝一般,那眼神分明是在尖叫:你還我青春年華!
“你這惟恐不亂的小狐狸精!——今晚就收了你!”劉楓好氣好笑又大傷腦筋,伸手在江夢嵐的翹臀上一拍,卻拍得甲裙“譁”地一響,冷冰冰硬邦邦絲毫沒有手感。
“哎呀,可是咯着手了?真是罪過。”江夢嵐扭着一身甲片,水蛇似的纏上來,耳語道:“可要奴家掀起來,讓夫君大人再拍一回?”不等劉楓動手抓她,滑步一退格格嬌笑着跑開了。——不愧是混山裡的,這個狐狸精!
林子馨到底是代理大婦,還知道要處理眼前事,吩咐蓓兒道:“你起來。來,過來我看看。”蓓兒依言過去,心驚膽戰,一步一挪。
相比其餘二位,林子馨的眼光又不一樣了。她是女神醫,看人像X光似的,遠觀體態,近窺微末,又望氣又把脈好一通折騰,裡裡外外瞧得蓓兒心裡發毛,心說看你端莊大方,原來也是個不靠譜的,大王真可憐!
經過一番檢測,確認這姑娘確實是處子之身,林子馨明顯鬆了口氣,讓她一邊站好,一本正經地數落劉楓:“這事兒你辦的荒唐!——有心救人,自然是好的,能被你遇上了,那也是她的福分,可你得顧着自家名聲!纔多大事兒?不能吩咐親兵操辦?!你就非要自個兒出面,弄得如今滿城風雨,謠諑四起,都說大王帷薄不修,流連歡場,甚至挾妓遊城白日宣淫!”
林子馨越說語氣越嚴厲,兩道柳眉豎得筆直,“臣妾這兒也就算了,兩位妹妹可都是當朝一品的軍政大員,標下屬吏面前都要講個臉面,眼看下個月就要大婚了,你卻如此胡鬧,如此輕狂,叫她們如何立威?如何自處?周老爺子和山越頭人們的面上如何過得去!?”
這番話說得很重,也直說到兩位女孩的心坎裡,不由越想越委屈,眼睛都紅了。劉楓也被她斥得啞口無言,聽着聽着冷汗淋漓,低頭認錯不敢應聲。就連蓓兒聽了都覺得,這事兒確實是自己錯了。
“頭一條,回駕廣信,立刻上週府登門致歉!再一條,今晚就宴請五位山越頭人,道明實情,排除誤會。最後,雨婷妹妹還沒進門,後宮依然是臣妾代爲做主,蓓兒姑娘可以入宮,但暫時不能有名分,先充作宮女,等風頭過去,沒人記得了,那時你怎樣安排,也都由你。”林子馨一條條地說,劉楓一下下點頭,態度十分誠懇。
蓓兒也跪地稟道:“大王、各位夫人,奴婢知道自己是個什麼出身,能出得火坑已是天大福氣,我不要名分,做一輩子宮女也心滿意足!”
周雨婷側目睨她一眼,似乎還算滿意。扭過頭又冷冷地補充道:“還有林國丈那兒,大王也定要有個交代!他老人家就姐姐一個閨女,豈容你這般作踐?”
劉楓滿心歉意,連聲稱是,深悔自己一時放縱,竟惹出那麼多麻煩。見劉楓如此“浪子回頭”,小丫頭如此“懂得進退”,三個姑娘也漸平了心氣。
林子馨又苦口婆心地說:“臣妾知道,你是鐵打的漢子,龍精虎猛,血氣方剛,你要覺得我們姐妹不夠用,要充實後宮,臣妾今兒就把話擱在這兒,要多少,全都由你,臣妾絕沒半個不字,可你真不該去那地方!——達官貴人去得,富戶田主也去得,甚至販夫走卒,里巷小民,只要不怕死的統統去得,唯獨大王你——去不得!你忘了臣妾是學什麼的?那種髒地方,不止是吃銀錢的銷金窟,更是要人命的萬毒冢!不錯,朝廷是定了規矩,可也只把住了一頭,去的人那麼多,你知道什麼底細?什麼隱疾?你若惹了一身風流病,害了我們姐妹事小,毀了你這楚王誰來擔待?”
周雨婷和江夢嵐全都正容正色地連連點頭,就連蓓兒也在下意識點頭。劉楓只聽得騰騰冒汗,背若芒刺,掉過頭避開了女人們的目光,卻沒有絲毫要辯解的意思。他自己清楚,進門時確實只爲開開眼界順便吃一餐飯,可當那十八朵金花踏歌起舞、媚態百出的時候,他也未嘗沒有一瞬間的鬆懈,起了嚐鮮偷嘴縱情一樂的念頭,如果沒有乾昊認表妹的意外,事情到什麼地步,還真不好說!撫心自問,林子馨的責備也不算冤枉了他。
劉楓臉露羞愧,鄭重說道:“你責得是,這次是我糊塗,今後絕不會了。——你們不要生氣,好麼?”
林子馨白了他一眼,微笑着走到周雨婷面前,勸道:“好啦,彆氣了,年少誰不曾輕狂?怎麼說他也是大王,任我們姐妹這般劈頭蓋臉的痛罵,吭聲都不敢,我看他是真心知錯了。你還不知道他麼?有時精明得嚇死人,有時又糊塗得氣死人,這回受了些教訓也該記住了,放心好了,他是講信用的人,既已答應必定是會改過的,我看妹妹你就原諒他這一回吧,啊。——不然啊,大婚沒了新娘子,你叫他這楚王如何下得來臺?”
江夢嵐叉腰挺胸,顛着腳尖插嘴:“喂喂,不是還有我麼?!”結果沒人理她,登時嘟起了嘴兒,瓊鼻一哼,小聲嘟囔:“姐姐最偏心!也不來勸勸我……”
林子馨連連揮手,像趕蒼蠅一樣把這不靠譜的女統領趕跑,“去去去,沒臉沒皮的丫頭,楚國哪個不知道了,就是刀架脖子上你也要嫁他,我勸個什麼勁兒?——邊兒呆着去,再敢呱噪,我和雨婷妹妹不喝你敬得茶!”
話音剛落,江夢嵐嗖一下飛回椅子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比淑女還要淑女一百萬倍。
周雨婷心裡其實已經原諒了他,可她生性驕傲,哪肯主動開口?眼下便是專等林子馨這個臺階,順勢應道:“姐姐開口,小妹如何駁你面子?罷了,看在今天是好日子的份上,這就算了吧。”
“什麼好日子?”劉楓小心翼翼地問。
江夢嵐嘻嘻笑道:“你不覺得,我們少了一個人麼?”
劉楓一數,除了留在廣信沒帶來的明月和紫菀,確實少了一個,問道:“紅鸞?她怎麼了?”
“沒什麼,她害羞不敢見你。”江夢嵐一臉調皮。
“是氣得不想見你!”周雨婷終於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又是一個嬌俏可愛的白眼兒。
“還不怨你?”最後還是得林子馨開口才說出人話,不過只一句話,就把劉楓嚇了一大跳:“正要告訴你呢!這次大婚,你也得把她算上!——她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