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舅舅已攻克了樂安!?——這麼快!?”與山對面一樣,楚軍諸將收到消息也是驚疑不定。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簡直就不像是真的。——須知,整個戰略最難的一環,就是如何在敵人猝不及防下,強攻樂安斷敵後路!一旦攻下樂安,就是合攏了包圍圈。門關上了,屋裡的“狗”也就只剩半條命。
中軍帥帳內,劉彤滿面驚喜偏又不敢置信。她深知舅舅李天磊的本領,也深信他一定能做得到,可是……這也太快太輕鬆了吧?如此大規模的騎兵部隊,如此遠距離的長途開進,竟不露半點風聲,連自己人都瞞過了?包括劉彤在內,所有的東線將領都覺得難以置信。
劉彤瞪圓了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使者惡狠狠地威脅道:“軍中無戲言!就算你是羅家女婿,敢有半句虛的,我殺你頭!”
作爲李天磊的使者,常朝陽從容一笑,滿面自豪:“公主刀快,卻難斬無罪之人。——末將所言千真萬確!我部騎兵八天飛馳八百里,三日三戰就地殲滅樂安守軍,此刻大軍就在樂安城駐紮休整!”
這番話,言辭鏗鏘,語氣堅定,充滿了無可置疑的驕傲與自信,讓人不得不相信,眼前之人所言句句屬實,近衛統領李天磊,他真的做到了!
穆文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他儘管相信這個事實,可還有難解的疑惑:“八天八百里,這個不難,都是騎兵嘛!可是……你們如何隱藏行蹤?又如何誘使對方出城交戰?還分兵讓你們各個擊破,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這一問,孟大牛、王擎蒼、洪濤炎等將領全都屏住呼吸,眼睛齊刷刷望過來,全神貫注要聽他如何作答。帳內靜得落針可聞。
常朝陽把眼一掃,帳內最低也是從一品的副統領,都是楚國有數的大人物,可常朝陽久在劉楓身邊的人,年紀雖輕卻見慣了大場面,抱拳一笑,不慌不忙說道:“各位大人,此舉確實難如登天,可我家統領爺自有辦法。——說出來也是簡單,大軍過境無法藏形,可如果是幾百幾千的小股部隊呢?敵境沿途諸縣只道是遊兵散勇,誰會在意?最多報個流寇也就過去了。所以統領爺率軍佯動襄陽,在途徑豫州邊界時突然下令……”
“化整爲零!”
帳內諸將異口同聲喊了出來,話一出口又彼此瞪眼,盡是滿心駭然。——這個李天磊,他的膽子也太大了!
是的,化整爲零!
宜城會戰結束後,李天磊整編了人馬。原本是十八萬,加上之前誘敵的損失,算下來共折損兵馬五萬餘,可又有楊勝飛的忠武營趕來支援,多了這三萬多投槍騎兵,總數還是十六萬。
經過簡單的休整,李天磊率領全軍開拔向北,作勢要回襄陽,可在路過平春縣時,他突然下達了一條命令。
——全軍以“哨”爲單位,分成360個五百人分隊,不管你從哪裡走,不管怎麼走,水路陸路往南往北,統統可以他統統不管,整個行程全由哨長決定,要求只有一個:五月十日之前,趕到樂安境內!
同時宣佈兩條基本原則:沿途不攻城只趕路、遇敵不準打只准逃!
部隊一旦進入樂安即可就近合流,五月十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所有人要在樂安城下取齊,過期不到者,軍法從事!
可以想象,三百多支完全獨立的馬匪,在華南平原上四散縱橫瘋奔亂竄,穿林子的、抄小路的、兜圈子的、堂而皇之走官道的……那是何等的熱鬧?
哨長們都有自己的選擇。他們有的晝伏夜行,有的曉行夜宿,更有的日夜兼程……膽子大的一路耀武揚威,心思細的下令喬裝過境,耐心好的讓別人先走他跟在後頭,更有人有樣學樣一分再分,成了五個百人商隊……
沒有人可以小看年輕人的想象力,這八百里,走得真叫千姿百態無奇不有!
當然,成效也顯著。如此亂糟糟稀拉拉的一鍋黏糊粥,只把豫州諸縣的守軍弄得暈頭轉向,偏又不勝其煩。每天十二個時辰,不分早晚都有亂軍出沒,一隊隊一路路,你來我往不間斷地從城下溜達過去,要打追不上,不打又看着鬧心,更怕出城剿匪反被調虎離山,若是丟了城池那樂子可就鬧大發了!
不得不提的是,“五百”這個數字,是精心考量纔有的最佳分隊配比。
——隨着豫州軍和鐵浮屠折戟荊州,留守部隊本就少得可憐,諸縣根據大小位置守軍只有二到五千不等,且多爲舞陽戰役中的傷殘兵士,又或者挑剩下的烏合弱旅。
在這種情況下,“五百騎兵”這個概念可以用三個詞形容——“戰之難勝,勝之難追,追之難及”。
總之一句話:黃胖舂年糕,吃力不討好!
於是,沿途所過四十八個縣,無一不是固守觀望,同時飛報朝廷亂兵爲患境內不寧。竟是誰也沒認出來,這一股股零散的馬匪隊伍,就是剛剛打敗了鐵浮屠的楚軍騎兵部隊!——畢竟,每一隊都是一模一樣的五百騎,站在城頭遠望根本無法分辨,“這五百騎”是不是曾經見過的“那五百騎”?誰又會想到竟會有360個五百騎?更多的人相信,這是來來回回兜圈子的同一支部隊,他們的總兵力——就是五百騎!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八天八百里,對於步兵軍團可謂強行軍速度,作爲騎兵大部隊集羣移動,這個行軍速度也可以得個“良”。可若是換成五百人規模的小股騎兵分隊,機動性和行軍速度更爲可觀,才五天,第一批部隊就已進入樂安郡,同時也遇上了攔截部隊,統領爺有令在先,不準打只准逃,大夥兒是揮鞭如雨撒腿就跑。
樂安郡纔多大地方,跑着跑着就會彼此相遇,那就到了化零爲整的時候!
原本是哨長做主,可如果三五個哨長聚一塊兒,那該聽誰的?
李天磊不愧當世名將,他早把一切細節都考慮到了。——每個哨長都發了一個號碼,如果多支分隊混編,編號最靠前的哨長自動成爲第一指揮!
編號的依據是什麼?——軍略院畢業大考時的考試成績!
如果分數相同的比年級,學弟聽學長的,年級相同再比年齡,後生聽前輩的,真要遇上同分數、同年級,偏又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妖人,那也簡單——比武!
就這麼着,360個哨長都有明確排序,無論混編多少分隊,集合多少個哨長,指揮序列全都明明白白的,號碼牌抖手一亮,怎麼也亂不了!
終於,五月十二日黎明,隨着第一縷陽光從地平線上升起,各路人馬如雨後春筍般從四面八方鑽了出來,大夥兒多日不見歡聚一堂,嘻嘻哈哈就在樂安城下從容整編。清點後的結果分外喜人,聚攏了絕大部分力量。——孤軍散兵深入八百里敵境,竟只損失不到三千人!
面對突如其來的楚國大軍,空虛的樂安城嚇到休克,十六萬這個數字唬得人腿軟,哪個不要命敢出城迎敵?只能眼睜睜看着趕回來的主力部隊被一一殲滅。
與此同時,驚聞祖國神兵從天而降,樂安百姓初時不信,膽大的冒死登牆偷看,一轉身紅頭漲臉地大叫:“是他們!他們來了!我們的軍隊打回來了!”
這一嗓子,瘋狂了!
青州不比其他地方,早在從前的霸王時代,這裡就是逐寇軍統治最久、根基最深、民心也最擁護的區域,山東好漢生性彪悍習武成風也是歷史上有名的,超過三成的逐寇老兵來自這裡,二十八宿將就有八位山東人!永勝軍作爲反狄勢力唯一的純正農民軍,發源於此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劉楓起兵立國,逐寇王旗重臨青州,這份隔代的忠誠也在潛移默化中轉嫁到了楚國。更何況即墨戰役中,楚王以星君之名招來天雷地火,這是二十多萬青州百姓親眼目睹口耳相傳的當代神蹟,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甚至親身體會過天兵附體的神奇法術,對於楚王的星君身份深信不疑,以至於這裡每四個人就有一個紅蓮教徒。
劉彤和孟大牛敢於放棄青州,放心大膽地任由敵人佔領,憑的就是這份民忠似鐵百折不移的強大自信!
這一刻,該是他們登場了!
外面打得如火如荼還沒分出勝負,城裡的少量狄軍就已被百姓撕碎,順手接管了城池。外頭亂城門不敢開,卻不妨礙他們以另一種形式燃燒自己的力量。
於是,樂安城出現了奇異的場景。——大羣百姓肩並肩站滿城頭,扯開喉嚨高歌吶喊爲城下楚軍加油鼓勁,鍋碗瓢盆桌椅板凳十八般居家神兵對天齊舞,那場面、那聲勢……主場優勢如此明顯,下頭想不贏也難啊!
這就是李天磊瞞天過海的手段!簡單、有效、也很冒險!——自己親手把麾下的十幾萬大軍活生生給拆了,跑到八百里外再拼湊回來,如此氣魄,如此膽量,天下有幾人?同樣的,能夠把如此天馬行空的行軍變成現實,天下也只有楚軍做得到!
這完全歸功於軍略院!——擁有整整八年積累,或回爐、或輪訓,所有哨以下基層軍官已經實現了普訓。
他們每一個都學過最少一年的軍事基礎理論,每一個都會看軍事地圖,都擁有觀星定位辯向識路的本領,以及簡單的野外生存知識。拋開統馭力不談,這樣的基層軍官完全可以當作將領來用!
事實上,李天磊真就這麼用了。——於是,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