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璋引軍,沿京漢鐵路,一路狂奔至信陽大營,稍作休息,便命第四鎮代統制王遇甲率本部人馬,前出武勝關,以作先鋒。
說起來,這領軍的王遇甲,本是湖北武昌人,此刻率兵平叛,也可以算的上衣錦還鄉了。此人乃是北洋宿將,又曾在日本士官學校留學,向來在軍中稱一時之雄。
王遇甲接令之後,便命馬隊標統張九卿,領着馬隊的弟兄,遠遠的散出,在前面偵察,護着工程營作先鋒;他自己領着步兵二協和炮標充作中軍,緊隨其後;輜重最後而行。
中軍行了一陣,前方便有探馬回報,說在前方三裡處一個山坡上,發現一杆“漢”字軍旗。只是周圍除了許多雜亂的馬蹄印,並不見任何人影。
王遇甲聽罷,轉念之間,便知曉武勝關已被南軍攻佔,但他並不驚慌,反而哈哈一笑,“這黎元洪,什麼時候有這般的眼光,懂得搶佔武勝關了?不過,如此纔好。這樣才能打個痛快,好好跟南軍見個真章!”
話是這麼說,王遇甲並不輕敵,依舊命令馬隊在周圍仔細搜索了一圈,確定並無埋伏之後,這才領軍繼續前行。
他並不知道,這杆“漢”字大旗周圍,並不是沒有埋伏。恰恰相反,方孝孺領着武昌漢軍的百餘精騎,便隱身在此處。
方孝孺連人帶馬,臥在僞裝之下,連呼吸都是極輕微,慢慢的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跟着有人便叫道:“漢字軍旗!是武昌漢軍的漢字軍旗!”
話音剛落,便有幾騎馬,躍上了方孝孺立旗的山坡。這幾騎馬左右晃動了一下,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聽有一人說道:“立刻回報標統,此處發現漢軍的軍旗!”
一騎馬便如飛一樣去了。不一會兒又聽遠處叫道:“統制有令,散開搜索!”
於是便聽坡上坡下,四處響起蹄音。北洋馬隊搜的極爲仔細,有好幾個人,也有好幾次,挑起了方孝孺所帶精騎的第一層僞裝,卻是邀天之幸,沒有繼續搜下去。
“沒有敵情!”
“這裡也沒有敵情!”
“沒有敵情!”
“媽的!這南軍,就會知道弄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一個應該是領頭的人大大咧咧的說道:“兄弟們,繼續前行。派個人回去通報!”
說完,便聽馬蹄聲漸漸向南去了。不一會兒,一隊步兵踏着步子走了過去,方孝孺仔細聽去,知道這是第四鎮的工程營。
他耳聽着工程營也慢慢的去了,過了一陣兒,再無聲響,便小心的撥開僞裝,從土坑中鑽了出來,一翻身,四下瞧瞧並無一人,才一拽馬繮,將坐騎拉起。
他三兩下抖落身上的灰塵,掀去坐騎上的行軍長單,翻身上馬,緊跟着便是雙手擊掌,三長兩短,清脆的掌聲過後,卻是百餘處精騎或從土坑,或從草叢,簌簌而出。一出藏身之處,衆人均是三兩下便收拾乾淨,爾後翻身上馬,又複列陣于山坡之上。
那馬隊走的馬虎,竟連“漢”字軍旗也未拔走,就留在了山坡之上。方孝孺看到“漢”字軍旗依舊迎風飛舞,嘴角微微一笑,打馬便立在了漢軍軍旗之下。
此時已至午後黃昏交疊之時,在衆人身側,遠處山巒之上,一輪紅日正自慢慢隱去。這武昌漢軍的百餘精騎,自昨晚開始,便馬不停蹄,一路追擊豫軍,搶進武勝關;在武勝關不過稍事休息,便又強行軍到了此地。甫到此地,便又迅速覓地隱藏僞裝。眼看着遙遠山邊漸漸西斜的紅日,和那天際血也似的火燒雲,衆人之中,無論武昌新軍還是振武堂精士,都有了一些疲累之感。
那領隊的方孝孺,卻絲毫不顯疲態。他自幼隨着明空與大哥朱崇禎習武,打熬的一身好筋骨。這一整日雖是身先士卒,衝鋒最前,但雙眼依舊沉靜如水,清亮有神。
只見方孝孺雙手舉起那隻海軍望遠鏡,架在眼前向北方看去,鏡中遠處,已經隱隱約約,看得到北洋第四鎮的軍旗了。
等待已久的時刻,終於到了!
“諸君!”方孝孺縱馬前出,帶馬迴轉,望向這些不計生死跟隨自己到此的武昌漢軍精騎。
“驅滿興漢,生死存亡,便從此日此役始!今日即爲死戰,方某不才,願爲諸君快戰,必斬將刈旗,摧敵鋒銳,建我漢軍北伐第一功!”
方孝孺帶馬縱過諸騎馬前,高舉右臂,“誰願與我死戰?”
“願與隊官死戰!”應聲如雷!這一聲暴喝之後,衆人再不覺疲累,都緊緊握住了手中的馬刀。
“好!”方孝孺大聲叫道:“漢留十八騎出陣!”
隨着叫聲,便有十八精騎,越衆而出。他們混在軍中之時,衆人尚不覺得出衆,可這十八人一排成陣列,卻有一股千軍萬馬十蕩十決的雄渾之氣沛然而出。
“徐少斌!”
“在!”徐少斌躍馬出列。
“我帶十八騎爲前鋒,衝出五百步後,你帶領剩餘精騎,衝蕩而出!”
“領命!”徐少斌大聲喊道!
方孝孺帶馬轉身,向北方看去,只見北洋第四鎮的步兵兩協,已經在肉眼可視的範圍之內了。
方孝孺從懷中取出紅巾,矇住口鼻,慢慢的抽出自己重劍,眼睛盯向綿延不絕的北洋新軍。爾後閉上雙眼,長長的呼吸了三口天地間的冰冷秋意,心緒一靜,便霍然睜開雙眼,重劍一振,暴喝一聲:
“擊!”
一聲喝罷,方孝孺縱馬衝下山坡!身後的漢留十八騎縱聲長嘯,聲透長天,蹄聲滾滾,也隨之衝下。飛騰中雁翅陣型排開,如秋日狂風,直掃向上坡下平原盡頭的北洋新軍!
聽到前面長嘯如同龍吟,又見十餘精騎自殘陽中飛躍而出,王遇甲頓時氣極,馬隊無能!他低聲罵了句:“一羣廢物!”但轉瞬間,他便打馬如飛,沿着新軍隊列向前奔去,口中大聲喊道:“列陣!列陣!就地列陣!成散兵陣迎敵!”
北洋新軍成軍之後,雖未經過什麼真正的戰陣,但畢竟久經訓練,臨機反應無比迅速,在行軍之中,迅速散開,或蹲或臥,若然成陣,取彈上膛,瞄上奔來的敵騎。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那十餘騎便狂卷近百餘步。王遇甲沉眼望去,見對面雖然聲勢驚人,但究竟只有一十九騎,不由的又驚又怒。只有一十九騎,便敢衝蕩他親領的北洋精銳,將北洋新軍、將他王遇甲,覷的忒也小了!也罷,今日就讓這些南軍好好瞧瞧,什麼纔是大清朝的精銳砥柱!
王遇甲縱馬向前,卻並不因怒衝出,只是帶馬站在軍陣一側,雙眼冷冷看向前方平原上,那縱馬衝陣而來的一十九騎。眼睛中看到的,卻彷彿是五十一年前,那飛蛾撲火一樣,縱馬衝擊火槍陣的僧格林沁。
即便再勇猛,也不過是夕陽西下的古武士罷了。
愚蠢!
漢留十八騎雁翅陣型排開,雁首便是方孝孺。方孝孺伏在馬背之上,先是小跑,慢慢帶起馬速,直到距嚴陣以待的北洋新軍八百步左右時,才猛然上身直立,縱聲長呼道:
“天……佑……中……華……”
長聲嘯罷,方孝孺狠踹馬肚,坐下白馬便一聲長嘶,速度提至最快,便如石火電光,閃出一條馬影,劈向北洋軍陣。
六百步,便聽北洋軍中萬槍齊鳴,軍陣前騰起一陣白煙,無數銳聲,猶如鬼叫,嘶鳴出萬千死神,轟然便在方孝孺耳邊頭上身側團團圍繞,桀桀而笑。
五百步,身後蹄聲翻滾,徐少斌已經帶兵衝出。
四百步,北洋軍中再次萬槍齊鳴!死神再次呼嘯而來!身後已有落馬之聲!
三百步,方孝孺甩開馬鐙,左手一拍馬頸,借力蹲在馬背之上,猛然長身立起,重劍揮舞,再次嘶聲高呼而出:
“大……漢……必……勝……”
大漢必勝!這一聲長鳴,迴盪在天地之間,四野之上。馬蹄如雷,將士如鐵,仿若千年之前,煌煌漢朝,驅戰匈奴,鼎立中華千秋尊嚴!
平原莽莽,殘陽如血,白衣紅巾,躍馬衝陣,棄身鋒銳,視死如歸!
徐少斌領後隊騎兵,厲馬鋒踊而出,眼見方孝孺如此英武,無不胸中熱血翻騰,只覺心中一股雄渾之氣再也遏制不住,齊齊縱聲大呼,迎着那萬千槍口,便如同上古之時漫天洪水,奔騰浩蕩,直向着北洋軍陣捲去。
方孝孺長聲喊罷,已至北洋新軍之前不足百步!好個方孝孺,一落身,復坐於馬鞍上,雙腳一扣馬鐙,將重劍橫在身側,藉着馬的衝力,不過剎那之間,便已撞進了北洋第四鎮的軍陣之中!
王遇甲此時心中已是羞怒交加,若是被這一十九騎真的衝陣而過,北洋精銳的臉面、北洋精銳以後還有什麼臉面!
怒叫聲中,王遇甲縱馬而起,領着親兵,迎着南軍,逆衝而上!
中華雙雄,南北二軍,終於在揚威於國門之前,鬩牆流血於這無名平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