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和說的沒錯,寶山團的確已經到了最後時刻了!
直到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元月7日,寶山團的陣地依然是巋然不動。
失去了山炮聯隊的炮火支援,國崎支隊顯得有些攻堅乏力,戰車的37mm主炮在五百米外開火,根本就無法擊穿寶山團陣地上的主碉堡羣,抵近射擊的話,又很容易被寶山團的敢死隊使用土製“燃燒彈”燒燬戰車。
這些“燃燒彈”是嶽維漢利用上次截獲的油料密封在陶罐裡製成的,七八個陶罐一傢伙砸過來,既便燒不毀戰車,也能把裡面的乘員活活烤死!
毒氣彈?也使了,可這玩意只要事先有了提防,殺傷力也就銳減了。
白磷彈?根本沒用,寶山團陣地上根本就沒啥東西可燒的,用了也白用。
重磅航彈?也扔了,可是效果也不佳,小鬼子飛行員的素質是真不錯,可要讓他們把航彈準確地扔到直徑不過數米的碉堡上,就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俯衝投彈也沒用,這快的速度,手指頭隨便抖抖,誤差就得好幾十米。
不過,國崎支隊的猛攻也並非毫無收穫。
事實上,從前天開始,寶山團的彈藥就已經開始告急了。
到今天,寶山團基本上就只能靠撿陣地前日軍屍體的彈藥來堅持了,但這樣的補給方式顯然無法持久,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了。
…………天快黑的時候,小鬼子終於又撤退了。
不過這次小鬼子學乖了,敗撤退前把絕大部份陣亡將士的屍體也帶走了,這下,寶山團官兵能蒐集到的彈藥可就少得可憐了,很顯然,明天的戰事將會比今天更加的艱難,沒有了彈藥,寶山團的官兵就只能用刺刀和人命去跟鬼子拼了。
戰地記者趙欣怡心情沉重地返回了團部,她剛從野戰醫院回來。
江浦之戰已經打到了最慘烈最殘酷的時候,每天送往野戰醫院的傷員也在急劇增加,可是,讓人感到無比痛心的是,野戰醫院的藥品卻已經用完了!花子醫生的醫術雖然高明,可沒有了藥品,她也同樣救不活那些重傷員。
看着一個個戰士因爲缺醫少藥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趙欣怡的心情壓抑到了極致。
拉出椅子坐下,趙欣怡又摸出了筆記本,然後提筆寫下了一行絹秀的字跡:戰地日記第11日:江浦之戰已經進入了第十一天,也進入了最殘酷的時候,寶山團現在缺槍支,缺彈藥,缺糧食,更缺藥品!
尤其急需藥品,急需止血藥、盤尼西林還有麻醉劑!
由於缺乏彈藥,官兵們只能端着刺刀去和鬼子拼命!
由於缺乏藥品,每天都有大量官兵因爲傷口感染而死!
由於缺乏糧食,官兵們只能餓着肚子去和鬼子拼命,寫到這裡,我真的真的感到無比的痛心,英勇的將士每天都在戰場上流血,每天都在犧牲,可我卻什麼也幫不上,哪怕是給他們做頓飯,讓他們吃飽了再上戰場啊……寫着寫着,兩行清淚已經順着趙欣怡的臉頰潸然滑落。
旁邊的周博文趕緊遞上手絹,關切地道:“欣怡,你怎麼哭了?”
“沒什麼。”趙欣怡趕緊擦掉淚水,正要再寫幾句時,急促而又雜亂的腳步聲已經從外面響起,旋即數道身影已經昂然直入,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寶山團團長嶽維漢,趙欣怡和周博文趕緊起身相迎。
“兩位,你們該離開了。”嶽維漢冷然道。
周博文聞言愕然,趙欣怡卻不假思索地道:“不,我們不走,我們要留下來!”
“作爲戰地記者,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嶽維漢皺了皺眉頭,道,“作爲寶山團的團長,我必須替你們的安全考慮,現在,請你們馬上離開!”
“不。”趙欣怡神情堅定地道,“我們要留下來!”
“欣怡說的對,我們要留下來!”周博文也揮舞着拳頭,慷慨激昂地道,“嶽團長,請給我們兩枝槍,我們要和寶山團全團官兵並肩戰鬥!”
嶽維漢冷冷地看了看周博文,旋即回頭向唐大山道:“架走!”
唐大山一揮手,早有四名戰士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兩兩架起周博文和趙欣怡就走,周博文頓時臉色大變,極力掙扎道:“放開我,你們幹什麼?”
趙欣怡卻沒有掙扎,只是冷靜地道:“嶽團長,能不能讓我先發出今天的戰地日記,然後再離開?”
嶽維漢一揮手,戰士們趕緊鬆手。
嶽維漢又道:“我給你十分鐘時間,十分鐘之後必須離開!”
…………江浦鎮,國崎支隊指揮部。
早在山炮聯隊覆滅的次日,國崎登就親率第21聯隊第1步兵大隊前出江浦鎮,切斷了寶山團與浦口之間的聯繫,同時又命令第21聯隊的第2大隊、第3大隊進駐寶山團陣地兩翼的小村莊,與第11步兵聯隊形成了四面合圍之勢。
顯然,國崎登少將是鐵了心要一口吞掉寶山團了!
參謀長安田大佐拿着一紙電文神情凝重地走了進來,道:“將軍閣下,補充兵聯隊和輜重大隊已經進至和縣,司令官閣下又發來了急電,限我們兩天之內解決當面之敵,然後攻佔浦口,再沿津浦鐵路迅速北上,配合第13師團、第18師團攻佔蚌埠。”
“三天?”國崎登點點頭,獰聲道,“不,用不了三天,明天就發起總攻擊,徹底解決掉寶山團!”
…………南京,下關碼頭。
整個碼頭已經完全戒嚴,方圓幾百米內已經完全被司令部的憲兵所控制。
漆黑的夜空下,寒風凜冽的碼頭上,一大羣高級將領齊聚於此,領頭的赫然是南京衛戍戰區總司令唐深智,站在唐深智身後的卻是徐源泉、孫元良、王敬久等人。
見唐深智久久不願上船,徐源泉不禁急了,道:“唐司令,你還在等什麼?”
唐深智回眸深深地看了眼夜幕下仍在激戰不休的南京城,神情黯然地道:“雖說滯留南京城內的七十餘萬難民已經全部渡江轉移,我們對黨國,對民族也算是有了個交待,可要拋下部隊獨自過江,這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啊……”
“這也是沒辦法啊。”孫元良嘆息道,“鬼子每天都在轟炸,渡船每天都在減少,現在剩下的船隻一次只能運送幾百人過江,要是提前透露消息,各師官兵立刻就會聞風而至,到時候只怕誰都走不了……”
王敬久也道:“再說我們也沒有拋下部隊啊,不是還有桂中將在麼?”
說罷,在場的黨國高級將領便齊刷刷地轉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躺在擔架上的桂永青中將身上,在昨天的一次巷戰中,桂永青中將親率教導總隊敢死營決死反擊,在與日寇的白刃拼刺中被挑破了腹部。
桂中將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自願留下來斷後!
“唐司令,你們就放心走吧,這裡有我就足夠了。”
對於唐上將等人的離開,桂永青中將心裡並無任何不滿。
仗打到這個份上,所有人都已經盡力了,南京衛戍戰區的十幾個師十幾萬人,也已經拼到只剩下萬餘人了,再說南京城內的難民也已經大部轉移了,已經沒必要再跟鬼子拼命了,這時候,能多保留哪怕一分抗日力量那也是好的。
“嘿。”唐深智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桂老弟,那就委屈你了!”
說罷,唐深智即轉身上船,南京衛戍戰區參謀長劉興上前與桂永青中將握了握手,語重心生地道:“永青老弟,南京就拜託你了,天亮之後如果局勢尚能堅持則不妨再守數日,倘若局勢崩潰難以挽回,則可電令各師依次渡江北撤,切記切記。”
桂永青中將在擔架上艱難地舉起右手,敬禮道:“參座請放心,永青絕不辱命!”
“那就拜託了。”劉興緊握桂永青左手,再次使勁地搖了搖,旋即也轉身登船,其餘徐源泉、宋希濂、葉肇、俞濟時、王敬久、孫元良、鄧龍光等黨國高級將領也紛紛跟着上船,很快,渡船就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然駛離了下關碼頭。
而此時,南京城內的巷戰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正與日寇浴血廝殺的國軍將士們並不知道,他們的總司令長官和絕大部份軍師級高級將領已經拋下他們離開了南京城,他們也沒有去浦口,而是直接溯江而上去了漢口!
戰前鐵了心要與南京城共存亡的唐上將最終還是逃跑了。
唐上將精心醞釀了大半個月的訣別電文最終也沒能拍出去,而且也永遠不會有機會白髮了,在南京城內與日寇整整拼殺了大半個月的諸多黨國高級將領終究也沒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在南京城即將徹底淪陷的前夜,拋下他們殘缺不全的部隊逃跑了……良久良久,桂永青中將才向身邊的衛士道:“擡我起來,回指揮部。”
唐司令雖然走了,可他桂永青還在,只要有他桂永青在,日寇就休想輕易踏過挹江門和下關碼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