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小站,四野前線指揮部。
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相貌清秀的村姑抱着個還不會走路的娃娃,正在苦苦哀求守門的大兵:“大兄弟,你就讓俺進去吧,俺不騙你,俺男人真是你們部隊的軍官,他叫曹老根,裝甲第4師的,上尉連長呢。”
“大嫂,不是俺不讓你進,可你男人真不在這。”大兵苦笑。
“怎麼會?”村姑執着地道,“半個月前俺還來過這,俺男人就駐紮在這。”
“你男人所在部隊已經開拔了。”大兵耐心地道,“現在這裡是野戰軍司令部。”
“啊,開拔了?”村姑聞言霎時俏臉發白,顫聲道,“是不是上前線了?”
大兵搖頭,見村姑久久不願離去,只好又道:“要不,我幫你去問問?你剛纔說你男人是哪個部隊的?”
“裝,裝甲第4師的。”村姑顫聲道。
大兵正欲轉身離去時,一輛吉普車忽然嘎吱一聲停在了大門口,車門開處,一名少校軍官唆地從副駕駛上跳下,越過車首打開了另一側的車門,旋即一位扛着五顆將星的年輕將領從車門裡鑽了出來,那兩名守門的士兵趕緊立正敬禮。
能扛五顆將星的,除了嶽維漢還能有誰?
嶽維漢回了軍禮,又轉身向那村姑道:“大嫂,你男人是裝甲第4師的?”
“嗯。”村姑緊緊地抱着懷裡的娃娃,用力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來吧。”嶽維漢聞言轉身就進了大門,心裡卻是嘆了口氣,裝甲第4師在前線遭遇不明坦克集羣的消息嶽維漢也已經知道了,從目前情形看,裝甲第4師的處境已然是非常不利,這位大嫂的男人只怕是……嶽維漢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讓他們夫妻在天人永隔之前再通一次話。
…………指揮部作戰大廳裡,氣氛已經凝重得快要讓人窒息了。
“顯然,這應該就是虎式重型坦克!”衛立煌將軍斷然道。
“真要是虎式重型坦克,那裝甲第4師就麻煩了。”黃傑道。
左總也憂心沖沖地道:“是啊,從歐洲戰場的戰果對比看,虎式重型坦克面對m4坦克擁有壓倒姓的優勢,對面若真是虎式重型坦克,裝甲第4師怕是就要凶多吉少了。”
“更嚴重的是,裝甲第4師的失利將引發可怕的連鎖反應。”徐總道,“失去了集甲集羣的掩護,第4集團軍又拿什麼抵擋關東軍的鋼鐵洪流?第4集團軍除非大踏步後撤,否則很容易遭到關東軍重兵集團的合圍!”
慄總也道:“第4集團軍如果失利,冀東平原就要淪入曰寇之手了,以我軍目前在華北的兵力、裝備以及現時惡劣的氣象條件,穩住防線已經殊爲不易,要想恢復目前的戰線,至少也需要六個月的時間!”
六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了。
關鍵是,六個月之後,誰也不知道歐洲戰場將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故?如果盟軍戰敗,德軍取得最終的勝利,那麼中國就要有大麻煩了!
劉毅擡起手腕看了看錶,急道:“總座怎麼還沒回來?”
“忠恕回來又能怎樣?”衛立煌將軍搖了搖頭,嘆息道,“西南戰役結束後,他就再沒親自指揮過任何一場戰役了,何況忠恕也說了,前線局勢瞬息萬變,一線指揮員擁有臨機決斷權限,各級指揮機構不得以任何理由橫加干涉。”
“俊如兄說的好,既便是我,也不能越級干預前線指揮員的決定。”
話音方落,作戰大廳大門外人影一閃,嶽維漢就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大廳裡的幾十位高級將領以及作戰參謀、通訊參謀便趕緊挺身立正,又向嶽維漢齊刷刷地致敬,嶽維漢回了軍禮,旋即揮手示意衆人各忙各的。
衆人這才注意到,嶽維漢身後還跟了個抱娃娃的村姑。
不過,嶽維漢沒多說,衆人便也不敢多問,當下嶽維漢又向左總道:“老左,馬上給我接裝甲第4師,我要與胡獻羣通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不過那邊接電話的卻是裝甲第4師的參謀長。
“你們師長鬍獻羣呢?”嶽維漢蹙眉道,“他怎麼不在前進基地?”
“總座。”參謀長在電話裡慘然報告道,“我們師遭到曰軍不明坦克集羣重創,裝甲第1團幾乎全軍覆滅,剩下兩個團已經冒死突入曰軍縱深陣地,去尋找曰軍的前進基地了,我們師座也已經帶着師部坦克營趕去跟主力部隊匯合了。”
“什麼?”嶽維漢皺眉道,“那你們的基地呢?”
“奉師座軍令,基地正向天津後撤。”參謀長道。
嶽維漢又道:“馬上給我呼叫胡獻羣,再把對講機接到電話機上來!”
在那邊忙着連接話筒跟對講機的同時,嶽維漢也讓通訊處的人把這邊的電話接到了揚聲器上,這樣一來,通訊處裡的全體人員就都能聽到雙方的對話了。
很快,揚聲器裡就傳來了胡獻羣的聲音:“我是胡獻羣,你是哪裡?”
“我是嶽維漢!”嶽維漢回頭看了看緊張到不行的村姑,又道,“你們師有沒有一個叫曹老根的上尉軍官?”
…………灤縣通往昌黎的公路上,塵土飛揚。
正如胡獻羣所預料的那樣,曰軍讀力戰車第1旅團的100多輛虎式重型坦克的確沒能攔住拼死突擊的裝甲第4師,不過,虎式重型坦克的確是名不虛傳,等到裝甲第4師主力脫離戰場時,350多輛m4已經只剩90多輛了。
倏忽之間,前方的公路右側就突兀地冒出了一處曰軍營地。
擔任前導任務的曹老根上尉透過觀瞄鏡遠遠望去,只見那處曰軍營裡地停放了數以百計的裝甲車以及卡車,曹老根眼尖,甚至還看到了拖着長長的裝甲車廂的指揮車,在軍營的西北角,更是碼放着堆積如山的油桶!
“發現小鬼子的前進基地了!”曹上尉頓時興奮地大叫起來,“兩點鐘方向!”
霎那間,後續開進的所有坦克便齊刷刷地旋轉炮塔,旋即所有的坦克車長都通過觀瞄鏡看到了兩佔鍾方向的曰軍基地,與此同時,七八十輛曰軍坦克已經從基地裡飛馳而出,旋即又一字擺開,向着裝甲第4師殘部迎了上來。
“各單位,準備戰鬥!”裝甲第2團團長迅速下達了作戰命令。
曹老根上尉帶着前導連全部6輛坦克在一處坡低一字擺開,主炮全部瞄準坡頂,只等曰軍坦克開上坡頂,就直接給對方來個“開膛破肚”,這也是坦克對決中慣用的招數,既便是德國的虎式重型坦克,底部裝甲也同樣可以一炮洞穿。
就在這時候,對講機裡突然響起了胡獻羣的聲音:“你是裝甲2團9連長曹老根?我是胡獻羣,總座有話跟你說?”
“總座?”曹上尉不禁有些傻眼。
旋即曹上尉又本能地挺身立正,大聲道:“報告總座,第四野戰軍第4集團軍第4裝甲師第2團9連上尉連長曹老根,正率領全連所有六輛坦克、30官兵向曰軍之前進基地發動攻擊,請您訓示。”
…………小站,四野前線指揮部。
嶽維漢轉身回頭,向村姑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上前說話。
那村姑早在剛聽到曹上尉聲音時,就已經急得不行了,當下搶前兩步,抱着娃娃站到了麥克風前,旋即以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他爹嗎?他爹,是俺啊,翠花,你屋裡的!”
“翠花?”那頭的曹上尉明顯愣了下,“你咋來了?”
“你先別管俺,俺問你,你上前線了?”翠花急得都快哭了。
“嗯。”那頭的曹上尉低沉地應了聲,“翠花,俺娘和娃兒還好吧?”
“他爹啊,你可要小心啊,千萬別出事,娘和娃好着呢,娃都會叫爹了,你聽。”翠花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掉了下來,旋即又手忙腳亂地抱着娃娃湊到了麥克風前,一邊又哄着娃娃道,“娃,快叫爹,你爹在那頭聽着哩。”
不想年幼的娃兒卻哇地大哭了起來。
那頭的曹上尉卻哈哈大笑了起來,邊笑邊道:“這哭聲夠響,夠勁,是老子的種!”
笑罷,曹上尉忽又嘆了口氣,柔聲細氣地道:“翠花,能在這時候聽到你的聲音,聽到娃兒的哭聲,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高興……”
嶽維漢轉身回頭,默默地走出了通訊室。
通訊參謀和機要員們也紛紛跟着走出了通訊室。
不少女機要在離開通訊室之前,美目裡分明已經蓄滿了淚水。
所有人都知道,裝甲第4師的這次突擊,是真正意義上的決死突擊,因爲他們只准備了進攻的彈藥,卻沒有準備返程的燃油,此時此刻,那頭的曹上尉尚還是個活生生的軍官、丈夫以及兒子,可是要不了多久,他就將變成英烈碑上的一個名字!
“他爹……”翠花明顯也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哽咽着,再難成聲。
“別哭,翠花,當兵打仗,難免會有這天,自打參軍那天起,我就已經準備好了,只是苦了你和娃兒,還有俺娘,俺走後,你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吧,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長着呢,可不能就這樣沒着沒落的。”
“不,他爹,你不能扔下我和娃兒不管。”
“傻婆娘,你以爲我不想活着回去?可我真是回不去了。”
“不僅僅是我,我們營座、團座、師座,還有全師一萬多弟兄,都回不去了,全都回不去了,小鬼子的坦克太厲害了,爲了給後勤部隊贏得撤退的時間,爲了給集團軍主力贏得轉移的時間,我們只能拼了,跟小鬼子拼了……”
“翠花,你先等會,小鬼子的坦克上來了!”
旋即那頭就響起了曹上尉隱隱約約的怒吼:“十一點方向,距離30碼,打!”
旋即揚聲器裡就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翠花頓時啊的驚叫起來,懷裡的娃兒卻是哭得越發的兇了。
“翠花,老子剛剛乾掉了小鬼子一輛坦克!”
“又是一輛,哈哈,狗曰的小鬼子,給老子去死吧!”
“啊,驢曰的,老子中招了,六子,給老子撞,撞死狗曰的!”
旋即曹上尉的聲音又變得清晰起來,氣喘吁吁地道:“翠花,我的時間不多了,車子在漏油,在燃油耗盡之前,我得去把小鬼子的油庫幹掉!翠花,你還在聽嗎?有句話,我已經在心裡憋了整整五年了,自打五年前剛見你面時,就想跟你說來着。”
那頭的通訊器似乎受到了損傷,揚聲器裡突然響起了刺耳的雜音。
不過,在通訊中斷之前,曹上尉最後的聲音還是清楚地傳了過來:“翠花,我愛你!”
旋即揚聲器裡又傳來了轟的一聲巨響,再然後就只剩下刺耳的沙沙聲了,任由翠花喊破了嗓子,那頭的曹上尉都再沒有任何的迴應了。
通訊室隔壁的作戰大廳裡,嶽維漢忽然向着北方啪地立正,然後緩緩脫下了軍帽。
嶽維漢身後,數十名高級將領、作戰參通、通訊參謀還有女機要員齊齊挺身立正,然後也紛紛跟着脫下軍帽,向以故的將士表示默哀。
…………山海關,關東軍第1方面軍司令部。
急促的腳步聲中,第1方面軍參謀長服部曉太郎已經大步走進了作戰大廳,旋即猛然收腳立正,向岡村寧次和中澤三夫報告道:“大將閣下,司令官閣下,前進基地之留守部隊已經肅清全部來犯之敵,不過……”
“不過怎樣?”中澤三夫急道。
服部曉太郎沉聲道:“昌黎基地卻被摧毀了。”
“八嘎!”中澤三夫勃然色變,岡村寧次也是吃驚不小。
“哈依!”服部曉太郎猛然低頭道,“支那人的決死意志超乎想象,他們就跟是瘋了似的衝進了戰車第1師團的前進基地,其中一輛已經起火燃燒的支那坦克更是衝進了油庫,結果就引發了大爆炸,以致整個基地都被夷爲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