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次一別已有倆月。
這人進了王城後就沒給葉鶯去過一封家書,所以境況也無從得知。
眼下瞧着,他穿得很是體面,人也看着精神,貌似還胖上了一小圈。到底是王城的水養人,裝起紈絝公子哥來,倒真像那麼一回事。
樓下的動靜委實不小,那老漢是從二層的樓梯口被推了下去,摔得不輕,倒在平地上就沒能爬起來。
被強行拽着的姑娘這心裡一急,對着葉溪的手張嘴就是一口。
葉溪叫痛地鬆開手,小姑娘反推了他一把,便慌亂地跑下了樓梯,她跪着扶起老漢的半身,一陣急切地呼喊:“爺爺,你沒事吧。”
老漢無法言語,只嘴角溢出些血來,這可就把姑娘嚇得更慌了。
茶館裡本就是些愛熱鬧的人,出了這麼一樁子事,他們紛紛探着腦袋朝這處觀望,卻又跟縮頭烏龜似的不敢出頭。
葉溪捂着手上的牙印,氣急敗壞地走下樓,身後竟還跟着兩個跟班,看着同他一般年紀,體格上卻比他強壯多了,瞧瞧那走路的姿態,一看就是練家子。
“臭丫頭,居然敢咬我,給我打!”
兩個跟班猶豫了一下,沒有動。
氣氛尷尬,葉溪回頭恨了他們兩眼:“耳朵聾了嗎,給我打!”
“葉哥,這不好吧。”其中一個跟班皺着眉回嘴,這人看上去對葉溪很是恭敬,但眼底卻藏着不屑嘲諷。
然而葉溪並看不出,只一味地說:“讓你打你就打,哪兒那麼多廢話。”
這麼一拖沓,小廝已經將管事的給叫了出來。
四方園的江管事揹着手氣勢洶洶地走下樓,身後跟着拿着棍棒的打手,大有一副要收拾那個鬧事小子的狠厲模樣。
得,不用我出馬,人賤自有天收啊。
我瞧着葉溪那副欠扁的嘴臉,對言大夫說:“別去幫忙啊,這人就欠收拾。”雖然葉溪勉強算得上是言悔的半個乾弟弟,按說是要給點情面的。
可這小子現在都乾的什麼事兒。
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姑娘?還要毆打人爺孫倆兒?來王城不過幾月,我看他的品行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言悔蹙着眉,涼涼地往樓下看了一眼,態度很明確,不幫。
“江管事,求你爲我們做主啊。”爺倆兒是茶館裡常駐的賣藝人,小姑娘見了管事的,就跟見着救命稻草一樣。
他們不過是普通的小百姓,如往常一樣,在這茶館裡拉曲討生活,結果就遇上這麼一個混人,言語手腳,都不怎麼幹淨。
想來江管事是認識他們的,口頭上還先安撫了幾句,然後扭着頭就朝葉溪衝去。
本以爲一頓收拾免不了,誰知,葉溪一臉無畏地從懷裡掏出塊紫色玉佩來,勾着吊線,拋在了江管事的眼前。
我眯着眼一盯,其上刻着細緻的龍紋,怎麼也不是他該有的東西。
而那江管事見了玉佩,頓時止了步子,吆喝着讓身後的打手放下棍棒,一旁待命,心裡卻嘀咕着,這人和六爺是個什麼關係?
一時也不敢馬虎,雖是從小廝那兒聽了個大概,他還是恭敬地向葉溪問上了一遍事情緣由。
葉溪很是享受被人點頭哈腰的感覺,暫時順了氣,隨便尋了個椅子甩着袖子坐下。他看着那老漢,眼裡盡是嫌惡,並沒有直接回答張管事的問題,而是道:“就這窮酸樣兒,還想訛我?”
片語之間就想把自己撇個乾淨。
老漢傷得說不出話來,在孫女懷中氣得直髮抖,又是吐出幾口血來。這不顛倒黑白嗎,明明是這小子耍流氓,怎麼就成了他爺倆兒訛人了。
江管事還沒來得及緩上幾句。
又是之前那個回嘴的跟班,他看了眼茶樓匯聚過來的目光,臉色不太好地在葉溪耳邊悄悄地說了些話。
只見葉溪斂起眉,似乎意識到什麼,他沉着眸子陷入須臾的思索,隨即站起身就是一句粗話,也不知是在罵誰。
而一場好戲,就這麼莫名地落了幕。
葉溪領着跟班快步離開,衆人沒了熱鬧看,散了個乾淨。江管事倒是個良善的人,正命人將老漢扶到藤椅上。
言大夫輕輕地嘆了口氣,起身道:“我去看看。”
唉,這爛攤子,終究還是他來收。
我目送着言悔下樓,手上把玩着空掉的茶杯,心裡仍盛着滿滿的疑惑。身後隔了幾桌坐着兩個公子哥,對方纔發生的事正是一番議論。
“我還說眼熟呢,就那人,上月初考和我一個考場的,舞弊被攆出去了,後來又在賭坊遇上過一次,欠了一屁股債正要被大老爺剁手呢。”
“嘖,我看那手不是還在嗎,又挺能渾的,怎麼,翻天啦。”
“你別說,還真是翻天了,瞧見他拿的玉佩沒?”
“瞧見了,不就一玉佩。”
“不就一玉佩?算了算了,你懂個屁,那玉佩代表的可是安王府。”
“安王府?你小子吹牛吧。”
“嘖,愛信不信!”
……
其實我也猜着葉溪今日的橫氣,都是因着背後有靠山,不過,我還真沒想到,這小子能找着這麼厚實的一塊靠山。
王城這片地兒,我雖然不怎麼了解,腦袋裡皇親貴族的信息也比較殘缺。
但是安王府,顧名思義就是安王的府邸。
一個封了親王的皇子,又怎會是個小人物。只是不知,是哪一位皇子,居然眼瞎瞧上了葉溪。
等言大夫回來,我體念他辛苦,出來玩還要跑義診,便親手倒了杯熱茶遞給他。
言悔淺淺地抿了一口,沒有說話。
他的神色不太好,瞧着像是罩着一層淡淡的愁緒,我想着,畢竟是故人的兒子,變成這麼個德行,言大夫這心裡定是無奈得很。
不過,索性一次就心寒到底,我可不希望他爲葉溪這種人擔憂。
因爲不值得。
啃着杯沿,我將方纔聽來的一切老實交代。
“阿悔,聽說葉溪初考作弊被趕出考場了。”估摸着往後的入士資格也廢了。
“嗯……”
見言大夫皺着眉,面上還是很淡定,我頓了頓,繼續往下說。
“我還聽說他進了賭坊,欠了賭債,險些被剁掉手。”沒剁掉真是便宜他了。
“嗯?”
他擡起那雙黑亮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有些不信。
“再有就是,他攀上了皇親,所以纔會變得這麼的……”
嘭的一聲,茶杯不輕不重地砸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