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大夫算是旁觀者清,他很是直白地說:“王后娘娘,當年的事,我們並不知情,你說你的那個孩子,死了——”
“不,她可能沒有死。”白輕衣急急地否認道,下一刻,便有眼淚滑出眼眶,順着臉頰落下,她的脣角顫抖着,“我幾乎可以確定,她沒有死。”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那個她怎樣,眼睛裡卻只含着我的影子。
啪嗒——
她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背上,一片涼意,我回過神來,說了一句:“你別這樣。”便霎時抽開了手,躲到了言悔的另一側,低着頭不去看她。
總覺得那邊的空氣太過熾熱,燒得我心裡難受。
白輕衣空擡着手,眼珠跟着我的身影轉,她才揚起幾分的笑僵在了臉上,張嘴想要喊我,卻不知我名,什麼也叫不出,頓時心生悲涼。
言悔將我摟着推到身前,雙手改爲放在我的肩上,迫使我正面對上那個人。
“別逃。”他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說。
我扭頭看他,神色很難看,傳達的只有一個訊息,我怕。
雖然我看王后這樣子,是愛着那孩子的,可是萬一我不是,那不就是自作多情,空歡喜一場嗎。
她幾乎可以確認那是她的事,我卻是完全確認不了。
肩上的力度重了些。
言大夫說他有個法子,能確認我們的血親關係,只問我們驗不驗。其實這事,他在來前兒就跟我說過了,我當時還抱着僥倖,覺得這估計用不上,便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誰成想,事態發展竟越發地走向那個不可能。
白輕衣猶豫了一下,在看見我閃躲的眼睛後,不禁肯定地應下:“驗!”
她像是知道我心裡的躊蹴與不安,雖然自己也擔心驗出來的是個不好的結果怎麼辦,可再怎麼不好,也不過是無法失而復得,歸於往常。
但如果是個好的結果,那——她實在激動得不敢想象。
言悔得到她的應允,拎着藥箱子,便麻利地打開,着手準備要用的東西。
我噘着嘴止住他:“你怎麼不問我驗不驗。”
後者哦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那你驗嗎?”
……
我現在已經被欺壓地發不出脾氣了。
看着白輕衣希冀的眼神,我能察覺到,自己的心裡,也飄着小小的期盼。親情久久的乾涸,碰見了甘露,還真是無法抵抗。
於是,我跺着地,悶悶地回:“驗。”
也許是看我吃癟很有意思。
那個可能是我孃親的人,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
驗親,有二法。
一是滴骨驗親,取親人骸骨,滴血其上,若能滲進骨頭,即爲血親。
二是滴血認親,置一碗清水,取兩人血液,逐滴落入,若能相融,即爲血親。
前者肯定是不可行的,後者也不太靠譜。
所幸言大夫不是一般人,早在三年前,他就推行了新的滴血認親之法,由自己琢磨出的秘製藥水同清水混合,取代以往的純清水。
這法子盛行趙國,至今,都沒有過紕漏。
言大夫琢磨出的那個秘製藥水,還被夏想取了個“骨肉相連”的諢名,賣給了別的醫館,當然,配方什麼的,他們也沒破解出來。
算是一家坐大。
在言大夫去取清水的間隙,白輕衣又靠近了我,我捏着手指沒有動,只是眨眼,心裡小緊張。但她並沒有走的太近,同我隔了一臂的距離。
“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嗎?”她整個人都柔和下來,神色柔柔,語氣柔柔。
我嘗試同她正常地談話,張嘴卻覺嗓子乾澀。
嚥下口水潤了潤,我才又開口,擠出聲音:“洛玫。”
她又問我是哪個洛,哪個玫,我一一地回了,她便點着頭對我笑:“那我叫你小玫可以嗎?”
小——
我蕭瑟地抿了抿脣,態度很決絕:“你如果不是我孃親,就不能這樣叫我。”
“那我肯定是了。”她卻又是一笑,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信心,末了還喚了聲,“小玫。”
……
一定是我太緊張了。
所以才一度容忍這個人。
等言大夫端着兌好的藥水過來,還排開他那密密麻麻全是針的針袋,我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難得的慫了。
言悔讓我先來。
大風大浪也闖過來的我,此刻,卻乾笑着對言大夫撒嬌:“十指連心啊,戳一下都疼啊,真的疼。”
言大夫一臉的不信,更重的傷也不是沒見你受過,這點算什麼。
見我一再拖延,言大夫抽出一根針,就往自己的食指紮了一下,頓時冒出一滴血來,我一把抓過他的手指,皺起了眉:“你幹嘛?”
他一本正經地將出血的手指抽回去,說:“不疼。”
……
我無語了一下,裝模作樣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也一本正經地回過去:“我心疼。”
咳——
王后有點看不下去了,她輕咳着理了理自己的鬢髮。
不知爲何,我莫名的臉紅起來,咬着脣兀自裝傻,方纔不是我不是我。
言大夫的臉皮畢竟是要厚些的,他笑着對我催促道:“好了好了,你快點的吧,有我心疼,不怕。”
還有樣學樣的。
我拿過他手裡的針,心疼了一下我的手指,然後面無表情地戳了下去。
啪嗒——
一抹血色綻放在藥水中。
我含着手指頭,默默站到了一邊,接下來就該白輕衣了,她朝我伸手,我愣了一下,啊,哦,針針針。
隨意將手指在言大夫衣袖上擦了擦,我拿着針遞過去,看着她,幾分侷促地說:“不疼的。”
她表情一滯,隨即淺笑着點點頭,正要接過。
內室的門卻被突然推了開,走進一個人來,他一面皺着眉,自言自語,這外面的兩個丫鬟怎就偷懶犯困了,一面擡頭,卻看見屋裡的人圍着桌子,站成了一圈。
“這是在做什麼?”國主老頭兒興致頗好地問,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
聽外前兒的宮女說,言大夫來這兒了,他便急急地邁了進來。
這倒是我第一次瞧見病癒後的國主,他看上去有生氣多了,走起路來,雖仍是有些乏力之態,可也不似之前倒在病榻上的羸弱模樣了。
偷偷地打量着他,我心下一動,這可能就是我的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