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鳶洛端起眼前青透通碧的青花玉盞,細細打量清水中那幾匹飄散的芽尖,暗自搖頭;
揭開蓋子鼻翼輕湊,卻只聞到寥寥茶香。憑氣味,根本聞不出;
秀眉蹙起,吐氣吹涼茶水悉數送入喉間,苦澀清涼,更是嘗不出味道。
極力無視掉身側輕敲扇子的討厭王爺,楊鳶洛佯裝鎮定猜道:“或許是,曬了一月再火烤返青的南島水蒂普洱?”
呈茶上來的茶女抿嘴搖搖頭,退了下去。
……
第二場,沏茶。
煮好的香茗用通身漆黑的精砂壺裝好,放於沉香鐵木託上被呈了上來。
楊鳶洛摩挲了一下有幾分潮溼的手心,手指握住精砂壺的吊把將它提起,老老實實將茶具擺成同心圓,掂了茶水重量,力求優雅、緩慢而平穩地將茶水均分到各個材質大小各異茶盞之中。
以爲考的是沏茶之人的眼力與手力,心下還有幾分得意--她腕力分量,控制得可是相當精準。滿懷期待地看向第二個呈茶上來的茶女。
不料墨祈煜竟忽地發出一聲輕笑,楊鳶洛瞪過去的惱怒目光卻在茶女再次搖頭退下之際潰敗。
……
第三場,說茶。
一列排開的各色茶葉陳在光滑麗亮的軟緞絲綢上,從一個精緻典雅的紫檀木盒子打開。茶女的柔柔笑意此刻有點刺目。
請根據所偏愛的一種茶之秉性,爲其七步之內,賦詩一首。
“……”
楊鳶洛不禁一聲絕望低嘆,想起身卻不爲應試,而是奪路而逃。
要說賦詩,倒也不難,難就難在--這盒中茶葉,她一味不識。
“三場輸了兩場,這第三場,楊大小姐還要比試嗎?”墨祈煜涼颼颼的開了口,帶着顯而易見的譏誚。
楊鳶洛的鬱悶之情無處可泄,忍無可忍之下對他怒目而視:“我愛比便比,不愛比便不比。莫非,王爺連這也要管?”
若他不在場,就算如此丟臉也斷不會引得她這般心塞。
所以,自然都是他的不好!……
“罷了吧,你是做不出來的。”墨祈煜倒不以爲忤,悠悠哉放下摺扇起身,兩指挑起第一場點試用的青玉花茶盞,低醇如弦般的嗓音從脣間滑出:“試茶即爲品茶,茶之色澤,味之甘度,均起承轉合在採茶,處理,和後期煮法之上,形態可萬化,然其本質味蕾流於脣齒之間。楊大小姐這一口便悶了整個茶水,來不及品便早被澀麻了嘴吧?更何況,曬了一月的南島水蒂普洱早已成了篩子,如何再火烤返青?”
楊鳶洛頓時無言以對。
墨祈煜卻並未說完,轉而又拾起第二場沏茶所用的黑漆精砂壺:“選用鈍璞的密閉精砂壺,而不是敞口醇香的紫砂壺裝茶,並非爲了阻絕視線不看茶水分量,而恰恰相反是爲了最大保留剛沸茶香的風姿。先前不聞,此刻該聞的時候卻是不聞了。”語帶幾分輕嘲,將鼻翼湊到出茶口嗅了嗅:“上供雪藏鐵觀音,醒
茶之時也需醒雪。”
旋即拂起袖袍,露出半截手臂,微微前傾身子提着茶壺,將之前茶盞的水悉數倒掉,選出三個分別以竹木、橡木、檀木爲質的不起眼小杯列成一排:“茶具也要針對茶水選出最妙的組合,雪藏的茶一定要融於草木才能盡數綻放茶香與竹木潤澤之氣。倒茶要醒茶,便不能慢,趁着沸水依舊翻滾之際,鳳凰三點頭。”
茶水落入茶具中的叮咚伴着濺出的水花散成一列,手腕提壺快飛,在茶盞上方遊走點按,三次斟水三次均正落入盞中。來回三次,短短几個呼吸便點了九次水,每盞三次。其動作行雲流水,和着水聲,恰似一隻鳳凰在半空來回穿梭頷首啼聆。
不止楊鳶洛與雪影看的目瞪口呆,就連在場的茶女們,也是大開眼界。因爲他說的,不僅全然正確,甚至斟茶的手法,也是業中翹楚。
墨祈煜放下砂壺搖搖頭,望向楊鳶洛,似笑非笑:“而兄臺你卻是處處犯忌處處亂來,當真是……唔,嘖。”
最後這兩個看似毫無意義的單字,卻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饒是楊鳶洛曾久經風浪,也不禁當即面紅耳赤,繼而惱羞成怒,轉身便出了廂房。
再度找到老闆,怒氣沖天的楊鳶洛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今日若不讓我見到這裡最好的茶客,便一把火燒了你的破樓!”
老闆又怕又笑:“公……公子,那最好的茶客,剛剛不就坐在一旁看你點試茶水麼?”
楊鳶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