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頭王夫人派人來請,張倬正好外出和前些天認識的幾個舉子研究破題,等回到家得知兩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時已經是傍晚時分。懊惱不已的他忙趕到英國公府,卻見那大廳中已經點起了明亮的燈火,裡頭滿滿當當都是人。隨手招來一個小廝問了,他方纔知道這些人中有些是如他這般的堂親,有些是表親,有些是張家的姻親,更有些則是純粹消息靈通而已。
“叔老爺,太太吩咐過,若是您來了就直接到花廳去,二老爺二夫人三老爺三夫人都在那
張倬點了點頭,旋即也不再看廳堂中那些吵吵嚷嚷的親戚,連忙穿過垂花門便往花廳趕。待進了那扇半大門,才繞過影壁,看見那三間花廳,他便聽到了兩個洪亮的聲音。
“大嫂,這個時候怨二嫂也沒用,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再說,大哥病倒的消息娘娘也遲早會知道,到時候也會發作出來。如今咱們要的是商量出一個法子,大哥那兒總得有人過去照料,這宮中的娘娘也得有人管着。都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會兒你得拿主意!”
“大嫂,大哥既然病了,我立刻和你一起趕過去就是了,這娘娘的事情留着我家夫人和三弟三弟妹,他們不至於連這點事情都辦不下來。事不宜遲,我們打點好後天就動身如何?”
這分明是張和張了。張倬聽到這兄弟二人口口聲聲說得好聽,但話語中卻絲毫掩飾不住心中的企圖,不禁心頭厭惡。花廳門口掛着湘妃竹簾,影影綽綽地看不清裡頭的人,瞧見一個年輕的小廝迎了過來,他便問道:“越兒可在裡頭?”
那小廝聽到了裡頭的爭論,面上很有些惱色,此時張倬一問他就不加思索地答道:“叔老爺來得正好,夫人正孤掌難鳴呢!二老爺和三老爺眼看咱家現在只有夫人,搶白了好些難聽的話。虧得越少爺在裡頭,否則夫人只怕得被他們輪番陣仗給壓倒了。”
一個小廝都能說出這話,張倬自然知道這裡頭已經鬧得不可開交。想到自己不過是一個舉人,張是神策衛指揮使,張則是錦衣衛指揮僉事,若是尋常時候他一個也應付不下來。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便上前揭簾跨進了門檻。
正如張倬所料,這邊剛剛上演了一場口舌的戰爭。張和張死抓着兄弟之情做文章,再加上瞅準了王夫人無子,自是有恃無恐。鄧夫人和吳夫人都是無用婦人,坐在那裡和啞巴似的,既不敢觸怒丈夫,也不敢惹惱王夫人這位頗精明的長嫂。
而張越是晚輩,大多數時候只能侍立在王夫人身側稍稍提醒兩句。而王夫人雖說善言精明,可本就在身心俱疲的時刻,哪裡經得起這般狂轟濫炸。因此。她瞧見張倬進來,頓時和落水地人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倬弟回來了。”
張倬先上前見過王夫人。又和張夫婦和張夫婦一一見禮。他本能地略過了堂兄堂弟眼中地輕蔑之色。落座之後便安慰道:“我今兒個有事回來得晚了。輔大哥和張娘娘地事情我剛剛聽說。嫂子。這兩邊都是病人。都離不開人。依我之見。不若讓二哥去北京探望輔大哥。嫂子和三弟留在京師照看張娘娘。”
這樣一個建議別說張越和王夫人沒料到。就連張張也同樣沒料到。衆人沉默了一會。張頓時猛地一拍巴掌。大聲說道:“我就這麼說麼!大夥兒各自照顧一頭。這樣怎麼也不至於顧此失彼!這麼着。我回去打點一下。後天便帶着斌兒趕往北京!”
彷彿是生怕別人反對。張朝鄧夫人一瞪眼睛。隨即夫婦倆便匆匆告辭。他們這一走。張也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張倬看了一會。這才慢悠悠地道:“看不出來倬哥你忽然和二哥走得那麼近。這主意出得還真是及時!聽說你要考明年地會試。我還真得祝願你金榜題名。吉星高照!”
張尤其在吉星高照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旋即冷哼一聲向王夫人略躬了躬身。旋即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吳夫人猝不及防。慌忙站起身來向王夫人告辭。然後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消一會兒。剛剛還充滿劍拔弩張氛圍地花廳便安靜了下來。
王夫人怔怔坐了一會兒便嘆氣道:“倬弟。你就是想用緩兵之計。也不該說這種話地。他們兩個就等着我鬆口。這會兒老二走得得意。過兩日哪裡攔得住他!”
張倬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旋即正色道:“事已至此。嫂子。請恕我直言。輔大哥如今在北京重病地消息既然都已經捂不住了。這個時候又怎能攔住他們?不管他們私心如何。但長兄如父。他們趕着去照應天經地義。又怎能攔着?娘娘如今既然病重。我知道嫂子一向待娘娘好。自然是決計離不開地。可您倘若擔心輔大哥病情。自然少不得他們去。”
王夫人仍在嘆氣,張越卻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這張張都是自私的人,平日裡或許會有所串聯,但關鍵時刻那眼睛還不是都盯着英國公爵位?張既然去了,留下來的張心中自然會不忿,如此也許還能稍稍有些轉圜的餘地。可很快他就想到了一個最嚴重的問題,若是英國公張輔真的不像史書所載那麼高壽,此次若有個萬一,那該怎麼辦?
就在這當口,張倬忽然沉聲道出了一番話:“所以,嫂子既然走不開,我就算想去二哥也未必答應,所以我打算讓越兒跟着去一趟北京。他畢竟是晚輩,若是有嫂子一句話,二哥也不能攔着,也不會在意他。他雖年輕,畢竟不比尋常孩子,若有事還能設法。”
聞聽此言,王夫人自是愣了,張越也沒料到父親竟是如此主意,一時間也呆在了那兒。好半晌。王夫人方纔面色猶豫地問道:“越哥兒雖能幹,可畢竟年紀還小,老二畢竟還是他二堂伯,若處處壓制,他也無計可施。況且,他今年八月還要考鄉試……”
“鄉試錯過了今次還有下一次。但輔大哥的事情若是錯過今次,也許大家後悔也來不及!”張倬斬釘截鐵地打斷了王夫人地話,又衝着張越一字一句地問道,“越兒,你自打到京城之後,你大堂伯待你如何你應當心中清楚。如今你自己說,這一趟北京你去是不去!”
“我當然去。”
張越幾乎不假思索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不管怎麼說,他到京師這麼大半年,都受了張輔和王夫人頗多恩惠。兩人確確實實把他當作家裡人看待,而且還不遺餘力解決了大伯父張信的事,這就是恩;他和張斌張瑾有過沖突。二堂伯張也算計過他,這便是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此番他無論如何都是該去的。至於什麼鄉試,反正他還年輕,三年時光自然等得!
張倬心中欣慰,見王夫人面色怔忡,他便推後一步深深行了大揖:“嫂子放心,我想輔大哥爲人一向方正。侍上待下都是最好地,這老天爺也該當保佑他的!”
有了張倬的勸說和張越的表態,王夫人當下也下定了決心,隨即吩咐家中人打點行裝,又命管家挑選妥當人隨行。而張越沒什麼其他要求,頭一個就點了彭十三的將。因着彭十三本就是張輔地心腹家將之一,這要求自然輕輕巧巧就被答應了。
這一夜,各房裡都是徹夜燈火通明,尤其是芳珩院的門檻幾乎都被人踏破了。那些剛剛得到訊息的姬妾個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巴巴地趕去見王夫人卻無一不是被訓斥了一通。於是,打聽到張越要去北京,一個個年齡不一體態各異秉性不同地女人紛紛派了心腹丫頭過來。有的送來了珍貴地首飾,有的則是送來了名貴的綢緞毛皮,有的則是直接送了金銀。所有人的心意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都要讓英國公張輔平平安安。
張越自然明白她們的心意。倘若張輔有親生兒子,那麼若有個萬一,她們這些庶母興許還能好好安度晚年。可如今既然沒有,翌日新主人進門。王夫人好歹還是太夫人。她們或許要被迫殉葬,或許乾脆就得一輩子受苦。別說是拿出必生積攢的體己。就是砸鍋賣鐵,她們也都會把希望寄託在這一趟北京之行上。
這若是往日,愛熱鬧圖新鮮地秋痕看着這麼多好東西送過來,必定要好好翻檢議論一番,這會兒卻壓根沒空去看那些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只覺辛酸得緊。生性樂天知命地她都是如此,就更不用說敏感的琥珀了。
一件件收拾着衣服和必備丸藥之類的東西,琥珀竭力不往那些亮閃閃地金銀上頭瞟,但那些東西時時刻刻都刺痛了她的眼睛。身在豪門,她真的有未來麼?
張越則是親自收拾必須帶在身邊的某些書籍----四書五經之類地他如今幾乎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帶着,此時也就是捎帶幾本唐宋八大家地文集罷了。還有一樣東西他也絕不會忘記,那就是杜楨當初留給他的寶劍。
此時此刻,他隱約明白張倬自己不設法前去而是叫上他去地某個緣由----雖說誰去北京都是人生地不熟,但他認識杜楨,認識楊榮,而且還好歹見過皇帝和皇太孫。在如今事情遠未分明的當口,什麼因素都是應該好好利用地。Ps:一下午漲了三十張月票,無以爲謝,只能繼續努力更新努力回報,投給俺保底月票的書友們,俺不會忘記大家的,嗯,最近一定努力保證日更新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