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乃是漕運轉北京的要道,每天停泊在此地的糧船難以計數,因此碼頭上搬運貨物的苦力一向都是抱成一團談生意講價錢,雖吃力些倒也能勉強餬口。縱使是那些坐着官船的達官貴人,他們也司空見慣,不過是多磕幾個頭多賣幾分力氣罷了。只要小心應付,別碰着那些極其蠻橫不講理的傢伙,倒也不至於吃什麼苦頭。
然而這天,當幾個粗壯苦力看見一艘大船停靠,一窩蜂似的圍上去兜攬生意的時候,領受的卻是一頓鞭子。後頭跟着的原本是人人不忿,可其中一個識得幾個字的辨認出了那面錦旗上的字,而其他人又看到一羣身穿藍色棉甲的軍士轟走了那幾個苦力,然後氣勢洶洶地下了船,當下頓時一鬨而散。
這天底下當官的不好惹,但最不好惹的當然是錦衣衛那些橫衝直撞的大爺!
很快,一隊騎馬呼嘯而來的錦衣衛佔據了碼頭的各個出入口。他們也不理會別人是正在卸貨還是在忙着其他的勾當,總之若是誰不讓路就是一鞭子,須臾就在擁擠的碼頭中間清出了一條寬敞的通道。
那些被刀背和馬鞭趕到最邊上的苦力們雖不滿,可是一看到被一大羣錦衣衛押下大船的兩個人,再看看那頭一個身穿異樣華麗錦衣的高官,大多數人都不約而同閉上了嘴。而幾個膽子稍微大一些的則是在探頭探腦地張望着,私底下仍在竊竊私語。
“又是錦衣衛辦案子,瞧那位大人至少是千戶。”
“你那是什麼眼神,看那樣子怎麼也得是什麼……嗯,指揮僉事。”
“這天子一怒,再大的官也要掉腦袋,早先那個解大人不也是?”
錦衣衛指揮使袁方此次雖然是親自帶隊押送,但下船這點小事自然不用他親力親爲。此時此刻,那兩個犯官已經被押下了船送上了結實的檻車,可他自己卻若有所思地看着另一艘徐徐靠岸的船。快到通州的時候。對方忽然放慢了速度,他這艘船便趕到了前頭。
上回到南京,張越好歹還有英國公和老師杜楨幫忙,那兩個兄弟好歹也能派些用場;這回到北京,有張父子這兩個拖後腿的,那小子又會怎麼做?
由於先頭到天津的時候已經有人先下船騎快馬往北京報信。所以跟着張輔的外管家榮善早早地等候在了這裡,卻沒想到會碰上錦衣衛押解犯人進京。此時,看到張越等人的船靠岸,錦衣衛那邊地押解隊伍已經起行,碼頭上也恢復了早先的喧鬧場景,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定了定神看見那邊有人下來了,忙帶着隨從趕上去。
他匆匆來到張跟前。正要行禮。誰知道臉上忽然着了重重一記耳光。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好容易搖搖晃晃站穩了。他便聽到了一聲怒喝:“榮善。你是做什麼吃地!大哥一向好端端地身體康健。怎麼說病就病。你們這些下人是怎麼伺候地!”
饒是榮善起初已經打點好了應付張地說辭。可卻萬萬沒料到這位二老爺說動手就動手。捂着那火辣辣地右臉。雖說他心頭不忿。卻仍只得陪着小心低聲解釋道:“二老爺。老爺地病來得煞是突然。頭天晚上以爲是風寒。皇上派了太醫來。吃了一劑藥下去。原以爲第二天就好。誰知道這病得更重了。如今皇上已經是命了太醫院最好地太醫前來診治。料想總會有起色地。”
此時。旁邊趕上來地張斌冷不丁插口道:“什麼太醫。我看是庸醫!”
“你給我住嘴!”張眉頭一皺。側過頭來厲聲呵斥了一句。這才斜睨了榮善一眼。“大嫂如今趕不過來。所以我帶着斌兒……還有越哥兒一塊趕來了。有什麼話待會再說。行李丫頭之類地隨後上馬車走。你眼下趕緊帶我們進北京!”
榮善起初只從那信使口中得知張父子一同過來。直到此時才知道還有個張越。看見張越人在頂後頭極不起眼。他心中卻鬆了一口大氣。連忙答應了。由於這次張等人地船極大。所以有些坐騎都一起捎帶上了。幾匹馬雖一路悶在船艙。此時牽出來倒還好。尤其是張越那匹大黑馬。一見着日頭便使勁打了個響鼻。一幅頗爲興奮地模樣。
“大哥倒是疼你。居然還是北邊進貢地名種!”張上了自己那匹馬。瞥了一眼張越地坐騎。口氣便有些不悅。“這可是御馬。你這次幹得是正事。把它拉出來幹什麼?”
張斌騎着自己那匹黃驃馬,卻有些眼熱那大黑馬,當下就冷哼了一聲:“爹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越三哥難得有好東西,當然得拉出來顯擺顯擺!”
榮善聽這父子倆冷言冷語只顧着擠兌張越,再一摸已經腫得老高的腮幫子,頓時更瞧不起他們。可他畢竟是張家的下人,卻不好出口偏幫什麼,利落地跳上馬便揚手吩咐幾個隨從先行,隨即欠欠身賠笑道:“皇上先頭剛剛把清水衚衕那座帶園子地大宅賜給了老爺,從外城到了內城再走一刻鐘就是,小的這就引路。”
眼見榮善縱馬在前引路,張招呼了張斌和張越一聲,旋即打馬追了上去,張越和彭十三自然落在了最後頭。從通州到北京這一路官道俱是用黃土墊得瓷實,揚馬飛塵陣陣,再加上天氣酷熱,進北京城的時候張越已經是熱出了一身汗。北京城如今四處都在大興土木,隨處都有衣着襤褸的囚徒在烈日下勞作,卻是一幅熱火朝天的大建設場景。
由於有英國公府的路引,無論是外城還是內城都是暢通無阻。進了內城沿着南大街走了一刻鐘,越過幾條大街便是清水衚衕。還在衚衕口,張越便瞅見了那高牆大院,瞧那規制決計不遜色京師的英國公府,料想日後遷都,這裡少不得就是張輔的居所。
衆人在角門處先後下馬,也來不及拍打身上的浮灰便匆匆進門。雖說四處都在大興土木營建新城,但這座宅子卻地處清幽安靜之地,一進內院那道垂花門。就只見四處都是參天大樹,夏日地燥熱頓時消解不少,就連走在前頭的張都忍不住點了點頭。
“的確是個清幽的好地方,皇上對大哥着實是垂顧!”
然而,急急忙忙趕來探病的衆人卻在張輔所住地三間正房前被人給攔住了。那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太醫,人生得精瘦。只眸子炯炯有神。他掃了衆人一眼便寸步不讓地守在門口,冷冷地說道:“英國公如今病體正虛弱,各位既然是特意從京師趕到南京的,這一路車馬勞頓,身上又是汗又是灰,還請收拾乾淨了再進去探望英國公。”
張心急火燎地趕了來,就是爲了看看長兄的情況究竟如何,這會兒被小小一個太醫擋在了門口,他登時大怒:“我大哥既然病着。我這個嫡親地弟弟進去探望天經地義,你憑什麼阻攔?”
“就憑皇上欽點我診治英國公!”那中年太醫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說話更是毫不留情。“如今英國公病情稍有好轉,若是你們把外頭不好地時氣帶進去,英國公有了三長兩短,誰來負責?去沐浴更衣花費不了多久,還是說大人擔心長兄是假,想要害他是真?”
這話說得極其尖刻,張那臉上頓時氣得發青。生性衝動的張斌更是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揪住了那中年太醫的領子,惡狠狠地喝道:“你若是再敢攔着我們。信不信我一拳打死你?”
那中年太醫卻一味倔強地耿着脖子:“你只要不怕擔上毆打太醫罔顧親長性命的罪名,儘管打就是!”
如今這大宅門內外正亂,彭十三和榮善也跟着進了二門。瞧見這劍拔弩張的光景,彭十三面露冷笑,榮善卻暗自頭痛。雖欣賞那太醫的耿直,但他自己剛剛纔捱了一巴掌,更知道此刻若是再僵持下去很可能要出大事,連忙上前勸解了一番,死活把臉色鐵青的張父子給弄走了。
眼看張越帶着彭十三往一個方向走了不多遠。忽然又折了回來,他便上前提醒了一聲:“越少爺,他不會放您進去地,您也先回去吧。”
張越眼看張父子氣咻咻地走得沒了蹤影,他便捲起了左手地袖子,手中卻攥着一封信。那信外頭地封套已經是頗有些油膩膩地,封套上也並無字跡。見榮善詫異地盯着自己,他便笑道:“這是我臨行前大伯孃讓我捎帶來的,若是大堂伯還清醒能看信。就請榮伯你轉交。如果大堂伯不能看只能聽。也請你念給他聽。”
榮善一愣之後立刻回過了神,忙搖搖頭道:“既然夫人請越少爺帶信。越少爺何不……”
“二堂伯和斌弟剛剛是被氣瘋了,否則哪會讓我有單獨留在這兒地機會。”張越一把將那封信塞進了榮善手中,又溫言說道,“大堂伯雖說病了,但料想你絕不會伺候不周,我自然信得過你。”
榮善此時已是落下淚來,擡手用袖子拭了,他這才搖搖頭道:“越少爺信得過小的就好,可是老爺這幾天都是時昏時醒,就是醒了也都有些迷糊,未必能看得着這信。況且……”他瞥了一眼那太醫,很是頭痛地說,“這位大人又不許我們這些閒雜人等隨便進去。”
說話間,那中年太醫已是下臺階走上前來,理所當然地向榮善伸出了手:“既然有東西要交給英國公看,那就給我吧。”
眼見榮善猶豫片刻便把信交給了那太醫,張越沉思片刻,隨即上前深深作了一個大揖:“這位大人能夠爲了大堂伯攔住我們進去,想必醫治人也是好手段。我們這些家人如今都是束手無策,一切便拜託您了!”
醫者父母心,那中年太醫聽了這話,面上頓時稍稍緩和了一些,當下便點點頭說:“英國公乃國之宿將,我自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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