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朱元璋雖然冊封了近百功臣世家,但之後借胡惟庸案和藍玉案大肆株連殺戮功臣,所以,開國功臣到永樂年間早就是十不存一,風頭都讓給了跟隨朱棣起家的靖難功臣。
永樂皇帝朱棣登基後誅方孝孺十族,同樣殺戮了一批不願臣服的文官,但對於那些戰功赫赫的武將卻着實是優撫。如今五軍都督府中的高官全都是公侯伯等兼任,似張輔這樣武功卓著的大將,則是在南征北討時擔任總兵官,閒時在京城榮養,更多的大將則是出鎮地方。
相比曾經的保定侯孟善鎮遼東,安遠侯柳升鎮寧夏,武安侯鄭亨備宣府等等,張輔四徵交趾功勳彪炳,但由於永樂皇帝朱棣念交趾遠懸西南,不願用張輔這樣的心腹大將出鎮,所以張輔雖沒有在五軍都督府任職,榮寵卻比各都督仍有過之。如今病癒復出,更是常常特召入宮逗留,雖不任事卻勝過任事,這一日也是黃昏時分方纔歸家。
雖說顧氏等人仍住在英國公府,但這許多人自然不可能日日用飯都在一塊,不過是各家各自用了,等晚飯後便齊集顧氏房中一起說話。張輔也是每晚必至,顧氏以他事忙爲由提點過好幾次,張輔卻每每笑吟吟地道是孝順嬸孃原是應當,別人看後都是心中感慨。
晚間侍奉了顧氏安寢,衆人方纔出了屋子。張越見母親孫氏招呼自己,見張輔正和父親張倬說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正想尋個由頭開口,卻見張輔忽然轉過頭來。
“倬弟和弟妹還請先回吧,我有話要對越哥兒說。這會兒讓他跟我去書房,少時我就讓人送他回去。”
張輔既這麼說,張倬和孫氏自沒有二話。而東方氏和馮氏看着張越跟着張輔而去的背影,羨慕的眼神中卻也有些嫉妒。想到張輔病重時都是張越在身邊照顧,她們心裡這才舒坦了些。但仍是免不了感慨張越的好運氣。畢竟,仕途上多了英國公看顧,日後平步青雲自不用說。
王夫人從來不管外頭事,張輔既帶着張越去了書房,她和衆人告辭之後自回了自己的上房。衆人也各自歸屋,送到門口的靈犀眼看人們都漸漸走了。便回身打簾進了屋子。拿着燭臺來到裡間,她輕輕掀開煙羅帳,見顧氏仍是醒得炯炯的尚未就寢,便拿燭臺擱在了旁邊的海棠式雕漆紅凳上,又屈下一條腿跪在牀沿邊上,扶着顧氏半坐了起來。
“老太太,三少爺跟着英國公去了書房商談事情,其他人都散了。”
顧氏年紀大了,一向不習慣早睡。半夜裡也睡得輕,極其容易醒。此時任由靈犀爲自己將枕頭墊在腰後,她沉思片刻便問道:“英國公可說了是什麼事?”
“英國公不曾明說。只道是有話,還說待會就讓人送三少爺回去。”
顧氏年紀大了。張輔如同嫡親兒子那般孝敬自己。她心中雖然欣慰。但卻知道這不過是當年自己照顧他們兄弟三個地那點情分。不想也不願意自恃這點功勞給子孫求什麼。畢竟。張輔能幫地已經幫了太多。就算是京城那點產業。也足夠他們一大家子吃喝嚼用一輩子。
“這麼說來。幾個小輩之中。他確實對越哥兒最是另眼看待。唉。英國公家也實在是多事。他母親去得早。父親也戰死沙場。那時候他們兄弟三個當中最小地還不過十二歲。他爲了家裡頭地弟弟妹妹在戰場上打拼。結果張家地威名不墜。弟弟卻不曾管好。早知如此。我當初就應該多留些時日。也不致於讓張張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老太太說地是。”
靈犀點頭應了。又說了一會話。待安置顧氏重新睡下。她便小心翼翼地掖好了被子。正準備放下煙羅帳地時候。手腕卻忽然吃顧氏一把牢牢鉗住。心中驚疑地她不禁低頭看去。卻見顧氏那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忙問道:“老太太還有什麼吩咐?”
“若是越哥兒這回真能中了進士。到時候你就跟着他罷。”
顧氏語氣異常平靜。目光卻仔仔細細地看着跟隨自己有些年頭地心腹大丫頭:“前幾年外頭也有人曾經向我要過你。沒眼地說是討你做妾。有眼地說是娶了你去做繼室填房。我那時候不捨得放手。畢竟我身邊少不得你。如今我漸漸老了。身子骨不比從前。總得給你尋個妥當去處。越哥兒那兩個丫頭都是好地。但終究比不上你。看英國公如今這模樣。日後張家是否能繼續興旺。至少離不開他。赳哥兒究竟小。也需要他這個兄長地提點。”
靈犀此時面上一白,好半晌才憋出了一聲:“老太太……”
“這些年我一直細細看着你,不論老爺少爺你都是以禮相待,從不曾有私,至於和外頭小廝就更不用說了,料想你的眼界也看不上。你說過服侍我一輩子之後去做姑子,我也不要你這般決絕。靈犀,我不會看錯人,你雖然年紀大些,看在你跟了我那麼多年,他總不會虧待你,你下半輩子總能有個依靠。”
今日這話雖說得突然,但靈犀在極度的震驚過後卻仍舊迅速平靜了下來。面對手上那種難以抗拒的大力,面對顧氏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義無反顧地道:“老太太待奴婢地好奴婢都記着,若是您讓我去伺候三少爺,奴婢絕無二話,但若是您讓奴婢……恕奴婢多嘴,若三少爺是那樣的人,只怕秋痕琥珀早就收房了。”
張越跟着張輔上了夾道,眼看前頭提燈籠的婆子漸行漸遠,後頭跟着地丫頭也都是遠遠地保持一段距離,他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時候,便在心裡琢磨日間陳留郡主的話。那位小郡主乃是爽朗的脾氣,既然說這些,定然不是空穴來風,消息應當是可靠的。然而,張輔素來是最最沉穩謹慎的人,雖說杜楨並非尋常外人。但有些事情做起來卻可大可小。
出了二門,丫頭們便各自止步,換上幾個小廝迎了上來。好容易捱到了書房,張越跟着張輔一進去,大門便被外頭的小廝緊緊關上。直到這時候,張越方纔醒悟到今晚是張輔找來自己有話要說。而不是他尋思該怎麼就杜楨之事向張輔開口。
張輔在書桌後頭的太師椅上坐了,旋即衝張越微微點頭示意他坐下,旋即便不遮不掩開門見山地說:“我今兒個入宮見皇上,之後出來卻撞見了皇太孫,結果得知了一個消息。你那老師杜宜山之前就任山東布政使,我想你應該知道。這雖是皇上地任命,但之所以如此,卻是趙王對皇上提起山東亂象頻現,需用能臣地緣故。”
聽說這樣的一段內情。張越幾乎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好容易壓下心中那股衝動,他忙問道:“大堂伯,我也聽說山東如今不太平。似乎更有盜匪橫行。這其中既有提刑按察使司緝盜的職責,也有都指揮使司安撫一方太平的干係,若單純布政使司,就怕再能幹也未必能扭轉山東一地的局勢。”
“原來你也知道這些。”張輔深深嘆息了一聲,本就深沉地眉頭更是緊緊皺在了一塊,“天家事務自決於上,爲臣子者參與其中從來便是有利無害。當年邱福乃是功臣錄上的第一人,北征大敗舉族敗落,其中也有昔日妄議立太子事的緣故。至於解縉就更不用提了。不過是微末文官,卻自恃聰明招來殺身之禍。我雖和漢王有袍澤之誼,以前也頗有往來,但有些底線卻從未逾越,饒是如此,竟是也險些害了你大伯父。”
張越深知此時應多聽少說,遂也不開腔,只在那兒靜靜聽着。果然,張輔緊接着便說起了趙王此舉的深意。
“趙王昔日便志在東宮。只是文不如太子,武不如漢王,兼且多行不法,所以才一直都不入皇上地眼。只如今漢王遠在山東,幾乎不再有奪嫡可能,太子又在南京監國,他獨在皇上身邊,比昔日作爲已改過許多,皇上時時刻刻見着。他生出別樣心思也難怪。杜宜山此去山東。若壓制漢王,則皇上未必高興;若不壓制漢王。漢王暴戾,若激起民變,則他更是危若累卵;再加上山東靠近北京,若徵徭役那裡首當其衝,他這個布政使着實難當。”
倘若說張越原本只是擔心,那這會兒那擔心就變成了驚恐。隱隱約約地,他只覺得腦海中有一個什麼名字要跳出來,但那靈光卻被無數線頭遮住,一時半會竟是怎麼也揪不出來。
“雖說杜宜山不黨不羣,但他在京城文官中頗有名氣,況且誰都知道那是你的老師。如今看來,我雖不出頭,倒是被人算計了一把。”張輔此時站起身來踱了兩步,旋即轉身說道,“山東都司都指揮使衛青曾經在我麾下征戰,雖說文官不能調武將,但我已經囑他照應一二,料想總能有些效用,但究竟如何卻也難說得很。另外……”
“貢士名單上有你那是定然無疑,殿試那一關對你來說更容易,所以說你今科得中已經是定局。最穩妥的路子自然是翰林院庶吉士,但這條清貴的路子適合別的文官,卻未必適合你,畢竟你是我地堂侄。你自己好好考慮,若是想外放爲知縣也儘可使得。有我在京城,哪怕你只有寸功,別人也休想抹煞!”
張越還是頭一次看到張輔流露出這樣的自信氣勢,驚訝之餘便是若有所悟----平日即使低調,但這纔是如今天子駕下第一武臣,歲祿三千石的英國公張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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