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丘縣西南有牟山、山,東北有山,東有濰水,北有汶水,算得上是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若是擱在江南說不定還能有山清水秀的好詞兒。然而,擱在這安丘縣那卻成了窮山惡水。昔日靖難之役,山東由於算是北京的南大門,這朝廷伐燕連場大戰便是在此地,之後山東河南一帶十室九空,雖休養生息十幾年,仍只有一個字。
窮。
水災多,旱災多,蝗災多,徭役多,貪官多……甭管是什麼地兒,擱着這幾多,那自然是怎麼也富不起來。只不過,再窮的地方總少不了大戶,再窮的地方總少不了惡霸,再窮的地方,這衙門總還能保持着光鮮。眼下這安丘縣衙前的蓮花照壁前,幾個衙差便三三兩兩地立着,個個無精打采站沒站相,就差沒直接席地坐在地上了。
“那幾位大人究竟有沒有說,新任縣太爺什麼時候到?”
“這文書上說是明日,誰知道究竟如何!咱們這地方三年換了四任縣太爺,我看咱們這位也是坐不長!前任錢老爺到任的時候那話兒說得多響亮,結果如何?他就是再大的本事,羅縣丞、趙主簿外加馬典史這麼頭碰頭一合計,他一根汗毛都撈不到!”
“說起這個,你們可知道,這位縣太爺可是個雛兒,之前沒當過官!”
“何止沒當過,據說還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這其他地兒還使得,咱們安丘縣這一畝三分地,那水可是深得能沒過人的脖子。錢老爺撐了半年,我看他連三個月都未必能撐過去。”
這幫衙差雖都在閒磕牙,但若是有人從縣衙前路過,他們必定會用蠻橫的目光瞪過去,於是來來往往的人經過時,無不是貼着牆根,面上大多是畏懼。縱使少數幾個敢露出怒色的,亦是敢怒不敢言。就在他們嘻嘻哈哈衝路人示威似的揚眉瞪眼時,卻只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待他們轉頭看去,就只見幾騎人轉過街角,風馳電掣般地朝他們這疾衝了過來。
衙差們都是強橫慣了。見來人氣勢洶洶衝了過來,頓時炸了鍋,連忙涌了上去攔阻,一個打頭的口中高聲喝道:“縣衙面前,誰敢縱馬飛馳?反了反了,全都給我下來!”
話音剛落,衆衙差就只聽一個響亮的叱喝,那幫子眼看就要衝到面前地騎馬人齊齊勒住了馬。緊跟着又是一聲喝,除了領頭那人。其他人都整齊劃一地跳下馬來,其中一個身穿灰衣裳的年輕後生一溜小跑來到領頭那人跟前執住了繮繩。瞧着這些人風塵僕僕的打扮,再瞅着剛剛那架勢。幾個衙差頓時驚疑了起來,全都摸不準對方的底細。“蓮者通廉,這縣衙面前的照壁倒是修得有些意思!”
年長的衙差們不敢輕舉妄動,年輕地衙差們平日都只有自己斜眼看人,哪裡經受得住別人不正眼瞧他們?於是,其中一個三角眼的衙差當下就忍不住了,三兩步上前,抓着右手腰刀便嚷嚷道:“這縣衙可不是其他地方,豈有你胡說八道的份?識相的趕緊滾蛋。若是不識相的,抓你進去坐大牢吃板子!”
這坐大牢吃板子往日嚇唬百姓那是一等一地管用。然而。這一次地結果卻讓那衙差大爲失望。只見那高踞馬上地少年用某種古怪地目光看了他一眼。隨即便轉頭繼續打量着那照壁。就在他極其冒火地時候。身後卻響起了一個輕蔑地聲音。
“抓咱們家公子坐大牢吃板子?口氣倒不小。怎麼。難不成這安丘縣上你就是王法?趕緊進去通報。就說是新任縣太爺到了!”
那衙差本是爆炭性子。被先頭那句話氣得半死。後頭半句竟是沒聽清楚。當下便罵罵咧咧地將刀抽出了刀鞘。氣勢洶洶地說:“你敢嘲笑老子?別以爲能騎馬就了不得了。在這安丘縣地一畝三分地上。你就是再有錢。老子就是王法。信不信老子就能整死你……哎喲!”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感到小腿被人狠狠踢了一腳。正愣神地時候卻被一隻手猛地撥到了後頭。定睛一看。卻見是資格最老地一個老衙差擋在了前頭。非但沒有興師問罪地意思。反而恭恭敬敬地對着那騎馬地少年深深打了個躬。待聽到那稱呼。他登時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敢問可是新任明府張老爺?”
馬上地張越這時候才扭過頭正視着面前這個畢恭畢敬地衙差。想到渡口那幾個不由分說就揮鞭子地傢伙。再看看眼下這幾個明顯不是良善之輩地差役。他心裡要多惱火有多惱火。這要是依照他地本性。此時恨不得讓彭十三帶人把剛剛那個不長眼睛地痛揍一頓。奈何這裡已經是安丘縣城。並非城外渡口那種荒涼地方。他只得按捺住心頭惱怒。一個縱身躍下了馬。
“本官就是新任安丘知縣。”
老衙差原本就聽清了剛剛彭十三那番話,此時聽對方證實,他心中再無懷疑,慌忙屈膝拜了下去,口稱老爺。他這一拜,其他的衙差面面相覷了片刻就亂糟糟地上前都拜了,竟是忘了派人往裡頭報信。餘下剛剛那個口出狂言的滿頭冷汗,最後方纔恍然大悟一般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一般地認罪求饒,那語速又急又快,卻是不知道在嚷嚷什麼。
“你們都起來吧。”看着跪了一地的差役,張越隨口吩咐了一句,因看着那孤零零被其他人撇在一旁的那三角眼差役,又沉聲喝道,“大庭廣衆之下胡言亂語,你好大的膽子!”
那差役就怕這新知縣氣怒之下往死裡整治自己,一聽張越怒斥一聲,慌忙連聲認錯,又是左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往自己面上甩,那聲音自是一聲賽一聲清脆。
張越卻懶得去瞧他是真打還是假打,當下又對彭十三道:“老彭,去把吏部的文書拿出來。咱們進去。”
彭十三跟隨張輔南征北戰,平生最討厭奸猾懶散之輩,於是少不得狠狠瞪了這幾個差役一眼。回身到馬褡褳中取了吏部文書,他便囑咐一個長隨留着看馬,自帶着其他人跟在張越身後往那縣衙內走去。當繞過影壁,看到那縣衙前的牌坊上寫着“忠義坊”三個字時。他不禁嗤笑了起來。
“什麼忠義坊,我看壓根就是蛇鼠窩,都是一羣什麼貨色!”
過了牌坊,就只見縣衙大門被八字牆嚴嚴實實地拱衛在當中,上頭那牌匾上安丘縣衙四個字倒是頗有些風骨,但那牌匾卻已經掉了漆,看着頗有些寒酸。縣衙門口有一個正打瞌睡的門子,等到張越帶着人從他身邊走過,他方纔忽然驚醒了過來。揉着眼睛看那批人徑直往裡頭闖,他頓時吃驚不小,跟在後頭追了上去。口中仍連聲叫喚。
“大膽,何方刁民,竟然敢直闖縣衙……你們還敢闖,真是反了……來人哪,有人擅闖縣衙……”
這咋呼呼地嚷嚷頓時驚動了整個衙門。當張越等人經過那兩層樓鼓樓之後的儀門時,已經有好些差役和吏員衝了出來,有的面露狐疑,有的面露驚容,有的滿臉怒容。更有地則是狡黠地落在了最後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這幾個不速之客。
若是沒有先前那兩樁鬧心的事,張越興許還和這些人玩玩隱瞞身份繼續看戲的勾當,這會兒卻着實沒有那興致。他從彭十三手中接過吏部文書,隨即便淡淡地說:“既然剛剛外頭的沒來得及通報,這門子又是打瞌睡打到有人走過方纔驚覺,本官就自己進來了。本官乃是新任安丘知縣,典史何在,驗看文書官憑!”
這話無疑是晴天霹靂。轟得一羣人半晌沒回過神來。剛剛那叫得起勁攔得賣力地門子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差點沒咬着舌頭,其餘幾個原本捋起袖管準備上來捉拿鬧事狂徒地吏員也都愣住了。倒是落在最後頭地兩個中年官員彼此對視了一眼,面上不見多少驚愕,至於這心中所思所想爲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羅縣丞和趙主簿出身監生在此任職已有十年,馬典史則資歷更深,乃是十幾年前某一任縣令提拔起來地,因其老實巴交任勞任怨。又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結果縣太爺換了好幾回,他這不入流的典史卻穩穩當當。此時聽到張越說出驗看文書官憑的話來。他頓時不敢怠慢,連忙上得前來。他成天就是和官文打交道,於是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無誤,連忙整整衣冠躬身拜了。
“參見大人!”
他這一拜,剛剛落在最後頭的兩個中年官員也忙搶上前來,臉上都是掛着欣喜的笑容,先後自報家門,一個說是本縣羅縣丞,一個說是本縣趙主簿,隨即就搶着說開了話。
“大人遠道而來着實辛苦,卑職立刻命人整理出屋子供大人歇宿,晚上我等下屬設酒爲大人接風洗塵,還請大人務必賞光。”
“適才若有人冒犯大人,確是他們眼拙。大人不記小人過,還請大人寬宥他們這一遭,讓他們戴罪立功。”
這話自然是說得極其順當,但經過先前這麼兩遭,張越縱使是傻子也知道這衙門風氣根本是一團糟,他這初來乍到的知縣決不好當。只先頭兩次下馬威已立,他自是不好在這時候再裝黑臉,當下便微微笑道:“不知者不罪,我這初來乍到哪有興師問罪的理兒?各位都是盛情,我領了。晚間到了時辰地時候,讓人到房中叫我一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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