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昨日才殺過人,但如今青州城西街又是熙熙攘攘人t|大多數人走路都會繞開那片暗紅色的空地。酒樓飯莊照舊開了大門招攬生意,迎門的拉客聲叫賣聲此起彼伏,該下館子吃飯的仍舊下館子,該聽小曲的仍舊聽小曲,當然,在說話聊天的時候,爲着心情舒坦,大多數有閒有錢的人都會避開那幾個字眼——他們可不像小民百姓那麼無知。
燕子樓乃是西街一座三層酒樓,頂上的屋檐造得極像燕子的尾翼,因此方纔起了這麼一個名字。此時,三樓的一個包廂內,三個衣着華麗的中年人正斜簽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上座上那個蹺足而坐的年輕人,那態度竟是比面對自己的爹孃更恭敬。瞧見那年輕人半晌沒答話,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中年人不禁開口喚道:“公公……”
“張公公常常上下西洋之間,御用監的不少事情素來都是咱家打理。御前所用圍屏、牀榻木器,紫檀、象牙、烏木、螺甸等等擺設,這一應營造採辦確實都是御用監的勾當。
既然你們有這個心思,咱家手裡漏一些活計給你們也是未嘗不可。”
陸豐蹺足而坐,見三人面露喜色,他又瞥了瞥桌面上那幾個匣子,見裡頭赫然流露出無限珠光寶氣,他不禁哂然一笑,伸出兩個手指在那烏檀木匣子上輕輕敲了兩下。
儘管如今朝廷禁絕金銀交易只許用寶鈔,但商人認的是真金白銀,他自然也最喜歡黃白之物。他在宮中乃是見慣好東西的人,不怕別人拿次一等的東西來矇混,可今兒個爲了保密,他只帶了這麼兩個心腹小太監出來,就連護衛軍士也不曾帶,連車也是從車馬行中僱來的,因此即便那珍珠翡翠珠寶晃花了眼睛,他卻仍是心中不快。
“可是,你們未免太不懂規矩了,這些金玉首飾巴結尋常人還差不多,咱家要這個做什麼?還得多費精神兌成銀子,豈不是給咱家添麻煩?你們留着自己討媳婦嫁女兒作嫁妝,咱家對這些沒興趣。正經開幾張票子出來,這事情也就能辦了。”
此話一出,那三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這才站起身來,點頭哈腰地說:“公公責備的是,咱們竟是昏了頭忘記了其中關節。只是這票子如今咱們尚未備好,若是再勞動公公走一遭,咱們也過意不去。若是公公願意在此稍等片刻,不如讓下頭的夥計上酒菜,咱們三個先回家去取票子……”
“這還像一句話!”陸豐眉開眼笑,隨手合上了那幾個匣子,笑呵呵地說,“咱家不耐煩走路,你們仨去辦事就成,記得湊一張大票子,讓底下的好酒好菜儘管送上來。”
三人在青州府都是一等一的富商,平素就是去縣衙見官那也頗有些臉面,今兒個見陸豐如此頤指氣使,他們心中雖頗有不快,面上卻不敢流露絲毫端倪。起身先後出門,在門口點頭哈腰又打了招呼,等到兩扇大門在面前關了個嚴絲合縫,其中一人方纔輕哼了一聲,另兩人忙拉着他下樓,到了底下對掌櫃夥計很是吩咐了一通。
儘管大門口出去就是熙熙攘攘的西街,但他們卻偏往不起眼的後門出去。只見燕子樓後門口那條不起眼的小巷子中赫然停着一輛光鮮的黑油齊頭平頂馬車,一個車伕和幾個精壯漢子正在那兒等候。三人上車放下車簾後,不免全都低頭端詳着手上的東西。
“這些東西加在一塊,至少得開一萬兩銀子的票子。這會兒分頭往家裡頭趕,這票子自然能湊得出來,只不過少不得要好幾張。那個陸公公卻說要湊大票子,豈不是咱們回來之後還得上一趟銀鋪?照我說,咱們抱着東西直接去吉祥銀鋪,先換一萬兩大票子再說。橫豎方家和咱們的交情還算不錯,這點面子那掌櫃還是會給的。”
“交情不錯?方家和伍家這些年愈發強橫。最賺錢地行當全都讓他們給佔了。要不是方家在商屯買鹽上頭虧空不小。這青州府還能有咱們地活路?就說方家那吉祥銀鋪。每年過手地銀子何止幾十萬兩。白拿咱們地錢做了多少事業?聽說膠東幾個鹽場地出產大有增加。方家這一緩過氣來。咱們可就慘了!他們還號稱書香門第。還不是和咱們一樣滿身銅臭!”
“若不是這個緣由。咱們何必看那個太監地臉色?宮中御用監地用度素來極大。這螺鈿象牙等物咱們一時半會還得找渠道。但烏木紫檀擺設傢俱。素來就是咱們地強項。若是能做出什麼巧妙地東西博得了皇上青睞。以後還愁什麼?別猶豫了。反正咱們這勾當方家插不上手。眼下先去吉祥銀鋪先兌銀
吉祥銀鋪卻離燕子樓不遠。只隔着兩條巷子。車伕得了吩咐。那馬車自然是趕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地頭。下車之後。卻見那吉祥銀鋪地金字招牌底下。三間鋪子地大門大開。內中大堂中有好些花枝招展地婦人正在挑選首飾。端地是生意興隆。三人跨進門檻。立刻有小夥計迎上前來。瞧見是三位熟客一起登門。他立刻二話不說將人引上了二樓頭一間屋子。
這屋子素來就是接待貴賓地地方。牆上掛一軸天青衢花綾裱白綾邊地山水。那一枚鮮紅印章赫然是鬆雪道人。旁邊地小几上擺是一隻瑩白如玉地手繪美人花瓶。那瓷胎剔透。書畫絕妙。恰不是凡品。室內桌椅几凳都是用地雕漆紅木。三人落座之後。便有年輕小廝捧上三盞銀鑲竹絲茶鍾。裡頭卻是六安瓜片。面對這種擺設用度。他們誰也擺不出盛氣來。
不多時。一個身穿青絹衫子地中年掌櫃便迎了出來。口中連連道歉說:“貴客蒞臨。着實是怠慢了!剛纔敝東主派了人過來說話。所以才耽擱了一會。敢問三位大官人此來是……”
爲首的潘金榮給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隨即便指了指居中桌子上那幾個匣子,輕描淡寫地點明瞭來意。那中年掌櫃聞言一愣,上前查看東西之後便點點頭:“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各位都是常來常往的主顧,這一丁點小事自然好說。來人,去開一萬兩北京兌取的票子,再取一張契書來!”
高聲吩咐之後,他又對三人笑說道:“這契書不過是彼此心裡有個底,東西暫時擱在這兒,等各位到時候拿了小票子,隨時取回去就是,利錢之類也不用算了,否則東主要是知道,必定要說我鑽到了錢眼裡頭去!只不過這一萬兩的票子非同小可,三位大官人有大買賣?”
情知這吉祥銀鋪的馬大掌櫃乃是渾身消息一點就動的角色,潘金榮哪裡肯吐露實情,不過是含含糊糊說是三人合力做一樁生意。等到契書送來,三人齊齊按了手印,又收了票子,立刻起身下樓。那馬大掌櫃親自送到了大門口,直到馬車沒影了方纔轉身進門。蹬蹬蹬上了二樓拐進頭間屋子,隨手揭起茶盞的蓋子一瞧,頓時冷笑了起來。
“三個只知道鑽錢眼的俗物,白白浪費了我的六安瓜片!來人,把東西收拾好,叫兩個小廝來打掃屋子!”
吩咐完這些,他立刻返身上了三樓,沿樓板到了最裡邊那間屋子門口,他輕輕叩了叩門,低聲回稟道:“東家,他們三人留下那些金珠首飾,開了一萬兩票子走了,說是要去北京兌取。是不是要去後頭櫃上請兩個朝奉來看看那些首飾的成色出處?”
說話間門就開了,卻是一個小童兒接了契書過去,旋即裡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也好,東西你讓朝奉驗看驗看,千萬別碰壞了,有什麼消息上來報我。”
見馬大掌櫃答應一聲轉身下樓,那小童張望片刻便順勢關上了門。這間屋子並不像二樓那間待客的屋子一般富貴雅緻,諸般傢俱都是舊的,四壁倒是掛着幾幅頗爲精神的字。居中背靠窗的主位上坐着一個青衫年輕人,接過契書瞧了一瞧,他便擡頭看着左手第一張椅子上正在安坐吃茶的壯碩漢子,心中生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詫異來。
張越盯着那位陸公公幹什麼?心念一轉,他便笑容可掬地將手中契書遞了過去:“還請胡老兄稟告小張大人,方青幸不辱命。”
見對方站起身來抱拳道謝,隨即不多言語就出了門,方青不禁嘆了口氣——既然這契書的原件給人拿走,他少不得要作一份假的,到時候破開也就矇混了過去,橫豎那三人拿回了東西也不會在意這個。當然,這事情若是泄露出去,以後方家的招牌也就算砸了。
不過,單單是今年年底就能到手的五千引鹽,這樁交易卻是做得不虧本。雖說張越這一走說不清以後說不定再不會來山東,可方家的大宗生意以後卻得在山西和北直隸,有的是打交道的時候。今兒個這檔子事,多半是潘家三人賄賂那位陸公公想要攀上宮中的路子,這幫傢伙卻也不想想,在已經僧多粥少的鍋子裡再插下一把勺子,豈是區區一萬兩就夠了?
ps:看到書評區關於女主爭論無數……呃,綰綰和敏敏都是吾之所愛啊,傾注了很多心思下去,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