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居浙東鄉間,親戚大多在江浙一帶。雖說也是:t門第世家大族,但由於杜當初遊歷在外十幾年,族中落井下石的親戚多雪中送炭的親戚少,未免讓人生厭,因此裘氏那時一得到杜的訊息,索性將家中田產低價變賣給了那些虎視眈眈的親朋,帶着女兒和所有家人進京。最初在南京時還有親戚上門打秋風,到了北京路途遙遠,再加上杜之前下獄數月,門庭不免冷落,如今辦婚事方纔再次熱鬧了起來。
接了張家的定禮並請期的帖子,擬定了吉日之後,杜便親自寫了喜帖子送往各處,就連浙東老家的親戚也都按規矩命人送去了喜帖。儘管他是劫後餘生之人,但京城幾個交好的同僚倒並不曾避諱,接了帖子便約好了齊齊登門道賀,少不得都帶上了自家女眷。
“之前咱們還在說綰姑娘什麼時候出嫁,想不到這一天竟是來得這麼快!”
當初洪武朝沈家遭難的時候,杜家曾經很是幫了沈家一把,杜更是和沈粲有半師之分,此時沈家兄弟在前頭書房說話,劉氏和周氏特意趕來卻是爲了給杜綰添箱。雖說沈家也是張偃大戶,但家產多是田產,平日用度並不豪奢,此次只是聊表心意。兩家湊在一塊,送的是一對雕漆剔彩錦上添花紋樣的十三格捧盒、一套官窯茶具和一隻螺鈿金錢櫃。
裘氏深知兩家家境,知道這些已經是耗費不菲,自是連連稱謝。而和劉氏周氏同來的楊榮夫人鄭氏送了一對鴛鴦繡枕和一個偌大的紅木雕漆匣子,滿心疑惑的她打開來一瞧,見裡頭是金光燦燦好些首飾,她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出言推辭。
見沈家==家老爺爲官清正,那點微薄俸祿當然置辦不起這些。實話實說,這是前日打南京送到家裡,據說乃是別人託成國公捎帶的,明言這是給綰姑娘添箱,所以還請嫂子收下。咱們究竟比不上那些功臣簪纓大族的家底,可張家前頭兩個娶的都是高門千金,綰姑娘若是少了陪嫁,進門讓人看輕總沒意思。”
得知是南京送來的,裘氏大吃一驚,雖則是勉強收了,心中不免仍是忐忑。就在這時候,她又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忙告罪一聲出了門去,問明白是什麼事情,她頓時愣了一愣。
喜帖才送出去沒多久,老家的親戚居然已經大老遠地來巴巴趕了來,而且還帶來了大件傢俱預備給杜綰添箱?當初那些人幾乎讓她們母女無法在鄉間存身,如今怎有如此好心?
轉眼到了八月初三,張起的婚期如期而至。由於張攸仕途正好,因此來賀喜的親朋好友不計其數,流水一般的喜筵足足擺了五日,賀禮更是堆得猶如小山
婚後頭一日,這對新婚夫婦拜見公婆長輩時,卻流露出幾許不自在,因是喜慶的日子,這點小節自然誰也不會在意,而之後新婦回門等等種種亦是辦得熱熱鬧鬧妥妥帖帖。由於安遠侯柳升在外甥女的妝奩中很是相助了一把,足足六十四擡嫁妝塞得滿滿當當,其中的擺設和金玉首飾俱是價值不菲,甚至比當初李芸的陪嫁更豐厚,東方氏自是萬分滿意。
儘管剛剛忙活完這場婚事,但張家上下誰也沒空休息,都是卯足了精神應對下一場。北院旁邊的小跨院早就修葺得整整齊齊粉飾一新,只等着新娘的陪嫁充實傢俱擺設。顧氏先頭在大定禮時添了好些金器,如今便不再插手相助,由得孫氏忙前忙後操辦,但每天仍是讓白芳前去打聽察看,除了關心一應用度規制,她隱約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麼。
之前長房二房三房湊銀子準備上南京打點地時候。張就拿出了三千兩銀子。如今張越成婚。張拿出來地私房也不少於這個數字。他當官不過才一年。之前雖說在外頭彷彿也積攢了一些田產鋪子。她也不曾過問。但彷彿不至於有那麼多錢。
想歸想。顧氏如今正是扶持三房地時候。自然也不會去深究那許多。只是坐鎮家中。提點孫氏一些不周到不妥帖地地方。別地便聽之任之。
一晃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宮中頒賜大臣。照例是武臣糕餅瓜果。文官御製新書。而到張府頒賞賜地恰是陸豐。吩咐幾個小太監擡過東西。見今天來接東西地正好是張越。他便笑容可掬地說:“這裡頭地蜜瓜和糕餅都是賞賜給張都督地。但那邊地什盒內乃是翰林院新近呈給皇上地新書四部。另關東所貢極品狼毫四支。還有皇上親筆題字一幅。卻是給小張大人你地。”
張越原以爲是常例賞賜。此時聽陸豐這麼一說不禁頗爲驚訝。如此非常例賞賜。按理就應該全家擺香案跪接謝恩。眼下這情形絕不符合禮法。正當他想要開口詢問地時候。面前地陸豐卻忽然走近了一步。
“皇上還有一番原話讓咱家捎帶給小張大人。
”他一
面輕輕咳嗽了一聲,那聲音又壓低了三分,“皇上說]+初既然瞅着那文武兩個字琢磨不透,今天就把文武兩個字賜給你,你懸掛在屋中每日看看,好好琢磨琢磨其中深意!之前的論語雖說是抄了,但光會抄會背不夠,得領會其中的意思!若有體悟,寫成札子呈上來看!’”
說完這一句,陸豐倏地退後兩步,旋即深深一揖到地,待直起腰後方才認認真真地解釋道:“剛剛乃是公事,這一揖卻是爲了還小張大人你的救命之恩。咱家如今也沒什麼好報答的,只能傳幾個訊息。那幅字皇上寫的是‘文武’兩個字,寫完之後還沉吟了一句‘文武相濟’。
內閣小楊學士曾經提過是否將你和杜大人官復原職,皇上不置可否,只在事後嘟囓過一句,彷彿是說杜大人不貶,則封疆大吏人人仿效,倒是沒提你的事。”
單單這些就足以讓張越揣摩出衆多信息,當下他連忙道謝,又親自將陸豐一行送到了門口,自然是按照慣例發送。而賣了人情又謝了人情的陸豐上車之後捏着手中那個小荷包,亦感到今次沒有白來——蚊子大小都是肉,況且,他這人情也賣得極其自然。
張攸晚間從左軍都督府回來,得知今天送來的賞賜中竟然還有張越的那一份,心中不由得暗自納罕。晚間去北院上房向顧氏請安時,他又關切地多問了幾句,待得知其中有朱棣的親筆題字,他臉上登時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容。
“皇上賜武官素來以錦袍兵器爲多,賜文官多半是新書和文房四寶,墨寶幾乎很少見人,你真是福分不淺!”因顧氏開口發問,他少不得又解釋了朱棣之前幾次賜過墨寶給誰,然後才說,“那墨寶既然是皇上專賜你一人,又點明不用謝恩,便先掛在西院上房中供起來,謹記要常常拂拭。只是奇怪,你婚事在即,皇上爲何不題別的,偏偏寫文武兩個字?”
皇帝的意思是讓仔細琢磨,而張越想了整整一個下午,心中已經有些頭緒。此時聽得這種說法,又見張攸蹙眉沉思滿是關切,他連忙說道:“左右我的新官職差遣還沒有着落,下個月之前也有閒,正好就此好好想一想。”
作爲一個武將,張攸雖說並不缺乏心計,但他並不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往復雜上想,由是張越這麼一說,他就順理成章將事情歸到了這位侄兒緣法獨到這一條上。只是想到上次的遍地金緞,這回的狼毫筆、新書和皇帝的題字,他不禁看了看弟媳,很是爲張的好運嗟嘆了一番。
養了這麼一個不用操心的好兒子,他那三弟真是好運!
從前在婆婆跟前伺候,孫氏從來都是被忽略的那個媳婦,今天雖說不是頭一次被人用殷羨的目光瞧看,她仍是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極大的滿足。因而,即使是奉了顧氏安寢之後大夥兒一起出屋,聽到東方氏在旁邊嘀咕某些不忿的話,她也完全沒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孫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兄長和堂兄提過張越成婚時必到,頓時有些爲難。雖說一邊是昔日不念親情的大哥,一邊是害得丈夫焦頭爛額好一陣子的堂兄,但畢竟都是孫家人,她不可能將人拒之門外。忖度回房之後人多不便,她索性就在路上拉住了張越,吩咐跟着的丫頭退開幾步,將孫家人屆時會來參加喜筵的事情說了,又說了一籮筐好話。
儘管張越對自己的兩個舅舅幾乎沒什麼印象,更不用說堂舅這種完全沒聽說過的路人甲,但既然母親都說了,他總不好擺出什麼冷臉來,因笑道:“舅舅們要來當然是無可厚非,娘到時候和老太太說一聲就好,畢竟還要安排住處和其他。”
孫氏只覺心頭大石落地,登時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懂大體,畢竟親戚也是臉面。如今我什麼都不想,只希望未來媳婦趕緊進門。以前是爹孃幫着你,以後就要靠你媳婦了。”
與此同時,京城某處最赫赫有名的凶地,身穿大紅緞紗袍的袁方正盯着手中的喜帖子發愣。雖說按理接着喜帖送上一份賀禮就能去光明正大赴喜筵,但他若是去了,只怕是千目所視千夫所指。只是,那孩子還能記着給他送喜帖,總算沒讓他白費心思。
一遍遍看着上頭的良辰吉日,一遍遍看着上頭的鮮明墨跡,最後他只能深深嘆了一口氣,將喜帖湊到油燈上,眼看它化作一團灰燼散落在地。
他是見不得光的,沒必要壞了那孩子的大好前程!
ps:誰說先頭那一章“皇帝翻臉如翻書”只是爲了描寫朱棣反覆無常的?雖說是有名的屠夫皇帝,但如果只是屠夫,永樂也不會成爲明朝在位超過二十年的皇帝之一,暴躁歸暴躁,他又不是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