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水過後,開封城一片狼藉。整個河南地界,受災更是高達一萬兩千戶。大水可不認什麼達官貴人什麼平民百姓,洪峰過來照淹不誤,於是,無論貧瘠肥沃,無論往年收成好壞,無論耕種是否勤勉,被淹沒的少說也有數千頃良田。暴跳如雷的是達官顯貴,哭天搶地的是升斗小民,頭大如斗的是上下官員,至於更高層的角力自是不爲外人道。
張家舉家搬回老宅之後,張倬這個如今唯一在家的兒子在外頭東奔西走打探消息,還得在家裡監管泥瓦匠整修一應建築,督促下人收拾所有不能用的傢什。孫氏也不像往日那樣不管事,她陪着馮氏東方氏成日裡看着幾個管家造冊登記,批覆銀錢往來,覈算損失數目,雖說忙得腳不沾地,可心裡頭也是妥帖。
這天,她和兩個妯娌一起站在儀門之內,翹首望着那彎曲青石路的盡頭,手中的帕子已經揉得皺巴巴不成樣子。
雖說早就知道兒子平安無事,可她回來後竟是怎麼都抽不出空去大相國寺探視,再加上馮氏和東方氏都規行矩步不敢離家,她只能硬生生按下了思念。如今想到兒子平素從來沒離開過身邊,此次一分別就是將近一個月,她面上更是露出無限焦急來。
就在這時,那盡頭處一個管家媳婦一陣風似的衝了過來,不等近前就歡喜地嚷嚷道:“來了來了,三位太太,少爺小姐們都回來了!”
孫氏聞言精神一振,緊趕着向前邁了兩步,這才發現身邊沒人,回頭一看卻見是兩個妯娌都不曾挪窩。她再一細看,卻發現馮氏的眼眶中噙滿了淚水,東方氏則是面色煞白。一時間,她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對馮氏的心情更是感同身受。
若是之前有個三長兩短,大嫂頂多就丟了一個女兒,可她失去的就是唯一的命根子!
“大嫂,人回來就好,不管有什麼事,都等到以後再說。”她說着又朝馮氏旁邊的大丫頭努了努嘴,沉聲吩咐道,“春陌,待會攙着你們太太一把。”
話音剛落,那邊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孫氏慌忙轉頭,見一羣婆子丫頭擁着幾個人匆匆行了過來,夾在中間的張越赫然正衝着她笑。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原本還堅實有力的腿腳竟是一下子癱軟了過來。若不是旁邊的大丫頭珍珠牢牢扶着,她幾乎就要站立不穩。
張越原以爲這回得母親伯母嬸孃之類的先叫上一大圈,誰知上前來還沒說什麼話,他就被孫氏蹲下身一把攬在了懷中,恰是和之前重生時那種彷彿要窒息的溫暖一模一樣。他已經漸漸習慣了當一個小孩子,漸漸習慣了父母的溫情關切,但此時此刻見孫氏簌簌掉下了眼淚,他不免也有些心慌,連忙搶過母親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爲她擦去了眼淚。
“娘,別哭了,我這不是很好麼?”
孫氏一把攥住了張越拿着帕子的手,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心中卻是無比歡喜。使勁吸了吸鼻子,她這才急切地問了一連串問題——無非是在大相國寺好不好,有沒有受到什麼委屈和欺負,是否遇到過賊人和驚嚇如此等等。
張越哪裡敢吐露自己在外頭看到聽到經歷過的那些事,更不敢提什麼有驚無險,只揀着輕鬆祥和的說,彷彿這次跑到大相國寺不是去避難,而是去遊山玩水似的。
他一面說,一面偷眼覷看另一邊享受着同等待遇的張超張起張赳張晴,緊跟着就瞥見站在一旁完全被忽視冷落了的駱姨娘和張怡。那母女倆彷彿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謹慎小心,然而,張怡那瑟縮的目光中,他能依稀看到無窮無盡的羨慕和期冀。
重逢的歡喜場面足足折騰了好一會兒,三位母親無一例外都是淚流滿面,哪怕是和兩個兒子分開沒幾天的東方氏也是如此。當她看到張越神態自如地上來,聽到他叫了一聲二伯母的時候,她頓時僵在了那裡,好半晌才訥訥說道:“越哥兒,之前的事情……”
她這話纔出口,旁邊的馮氏便冷冷打斷道:“二弟妹,孩子們在外頭擔驚受怕了那麼多時日,如今再說這些做什麼?老太太正在正房等着他們呢,有事不妨之後再慢慢講明白。三弟妹,咱們走吧。”說完她看也不看東方氏那劇變的臉色,一手牽着張赳了,一手牽着張晴,徑直轉身自顧自地走了。
孫氏和東方氏本就不和,這回更是深恨她在關鍵時刻丟下自己的孩子,也懶得裝什麼樣子,拉起張越也跟着走了。倒是張越走被母親硬拉出去幾步之後,回頭又看了看張超張起。見兩兄弟眼巴巴地瞅着他,他便輕輕點了點頭。
雖說他不是聖人,也極其討厭東方氏在危急關頭的那種行徑,但他總不能因此遷怒於張超張起兄弟。畢竟,他並不討厭這兩位冒失卻又直爽的堂兄。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自己和秋痕琥珀急匆匆出了房門趕往正房,也不知道紅鸞和碧瑤究竟如何,於是便趁四下裡沒有外人低聲問道:“娘,那兩位……姨娘如今還好?”
和兒子重逢的孫氏這會兒心情極好,此時正端祥着旁邊的秋痕和琥珀,聽到兒子問這個,她臉上登時一沉。
“提那兩個做什麼!老太太剛剛回家,她們就哭天搶地跑了來,說是什麼這些日子在家裡過得如何悽苦,如何無助,言下之意彷彿拋下她們的是我似的!老太太心情不好,要不是她們倆是英國公的人,就爲了這不懂進退,興許早就命人打發了。聽說她們那時候先回房收拾細軟,彷彿無頭蒼蠅一般在家裡亂轉了一番,簡直是鬧足了笑話!”
她說着頓了頓,旋即喜笑顏開地說:“我看那幾個都不是省事的,還是越兒你有福氣。秋痕雖好,卻耳根子太軟容易聽別人擺佈,琥珀這不溫不火的脾性卻是正好。”
張越着實贊同母親這種說法,可瞅了瞅琥珀,發覺她依舊是那幅沉默寡言的模樣,他不禁對她的過去生出了某種好奇。不過,隨着那正房遠遠在望,他也就把這點子小思量都拋在了腦後。
這會子……得打疊起精神過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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