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李茂芳對於張越的冷嘲熱諷極其火大,這幾個晚上的頻繁房事也掏空了他的身子,但火藥兩個字實在是干係太大,因此在張越的目視之下,他只得恨恨地匆忙穿了幾件衣服跟着出去。然而,讓他沒料想到的是,在經過外頭兩個直打哆嗦的年輕丫頭身旁時,張越忽然停住了腳步,對着兩人吩咐了一聲。
“你們兩個,去一個到裡頭去看看牀上那位怎麼樣了,再去一個找大夫。”
李茂芳本就心中有氣,此時忍不住刺了一句:“一個奴婢而已,你倒是好心!”
“誰的命都是命,難道這時候死了人難道對你富陽侯就有好處?”
說話間張越已經下到了院子裡,當幾個軍士從院子裡充當庫房的西廂房中擡出了幾個箱子,又有一個神機營中的老軍小心翼翼地一一打開驗看,又站起身點點頭確定了其中盛裝的東西之後,張越固然是並不意外,但院子中其他人卻是頓時一片死寂。
這裡多半都是隸屬於神機.營的壯年軍士,平日沒少裝過火銃沒少用過火藥,這裡頭的東西有多大的威力別人不知道,他們可是清楚。但他們疑惑的是,這些東西打哪兒來的?
“不可能……我當初檢查過,這裡頭分明是珍玩!”
見張越徑直上前,吩咐暫時封存.這些火藥箱仍然原地放回西廂房,剛剛還大叫不可能的李茂芳頓時大驚失色。他也顧不得天氣依舊寒冷,三兩步從臺階上頭奔了下去,衝着張越便怒喝了一聲:“這麼危險的東西放在這兒,若是出了事情怎麼辦,你快些帶人統統運走!”
“危險,這東西在富陽侯你這裡.已經存放了不止一兩天了,爲何非要今天晚上運走?”張越這纔回過頭來,見李茂芳滿臉的氣急敗壞,他又問道,“另外,富陽侯剛剛還說過你當初都檢查過,這麼說,這些火藥放在這裡你原就是知情?”
“我知道又怎樣……好你個張越,一個芝麻綠豆一般的.小官,居然敢誑騙本爵!”
李茂芳雖說肚子裡沒裝幾本書,但出身皇家,很多.東西就彷彿吃飯睡覺一般自然,一下子就醒悟到張越這是在套自己的話。然而,只罵了一句,他就又驚又怒地想到了這十幾箱火藥堆在自己這西廂房裡意味着什麼,臉上立馬就白了。
“本爵怎麼會知道這些是火藥,也不知道是哪個.該死的王八蛋乾的!”
“別說這十幾箱,.就是一箱火藥,只怕也不是富陽侯你能弄到的。”張越此時也不想再和李茂芳多說廢話,便直截了當地說,“京師有人謀逆,事關重大,既然在這裡找到了火藥,還請富陽侯更衣進宮向皇上陳情。來四個人,護送富陽侯入宮!”
本來就是縱慾過後渾身乏力,一出來吹了冷風又發現了這樣可怕的事實,這會兒再聽到那清清楚楚的謀逆兩個字,縱使是驕橫跋扈如李茂芳,也不由得兩腳發軟亂了方寸。他自然曾經在心中轉過那些大逆不道的念頭,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在他看來,讓別人謀劃計算他坐享其成那纔是正理,沒來由怎麼會把自己搭進去?
“張越,你不要公報私仇血口噴人!”
“我要是真想公報私仇,這會兒就直接把火藥親自擡進宮去讓皇上看看!”
張越此時滿心都惦記着孟家的事情,見李茂芳還在纏夾不清,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便徑直吩咐道:“十二個人留下好好看守西廂房這些火藥,去兩個人通知五城兵馬司,再留下四個人陪富陽侯入宮。要是他不想去也不用勉強,到時候自然有錦衣衛來拿人。其餘人跟我走,晚上還有無數事情要做,沒來由在這裡耗費時間!”
眼看張越一揮手,滿院子裡身穿紅袢襖的軍士們齊聲應諾,隨即整整齊齊分派好了留下的和跟從的人,又看見張越頭也不回地大步出門,李茂芳這才真真正正地醒悟到這次的事情決不小,否則張越怎麼會不管不顧丟下他徑直走人?這臘月裡的天氣冷,他的身上也冷,但現如今他的心裡頭更冷。他就是傻瓜也知道,自己幫別人頂了最可怕的一件勾當,這要是不能做點什麼,他這黑鍋就背定了!
“張越,你給我站住!”
情急之下,李茂芳自然沒法再張口本爵閉口本爵,但卻仍是沒有放低身段求人的習慣。他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張越的袖子:“你一定有法子幫我一把!我是皇上的親外孫,只要能度過這一次的難關,異日皇上氣消了我就沒事了,到時候我決不會忘記你!我娘可是永平公主,我爹當初爲了跟隨皇上,連祖父和其他家人都賠進去了,皇上一定會念那功勞!”
不動聲色地把袖子掙脫了出來,張越便淡淡地說:“富陽侯,我只是一個芝麻綠豆一般的小官,這樣的大事恕我無能爲力。”
見張越翻身上馬,一羣軍士小跑跟上,氣得臉色發青的李茂芳只能眼睜睜看着雪地上須臾留下了一地亂七八糟的腳印。在那裡站了老半天,他忽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全然忘了什麼家教規矩。想到大姑媽餘下一個嫡子,皇帝的外孫當中自己居次,平日也頗爲縱容,他不禁漸漸有了底氣。沒錯,有父親昔日的功勞和母親的身份,區區幾箱火藥算什麼!
想到這裡,他頓時傲慢地一甩袖子,大步回到了上房。挑開側屋的簾子進了寢室,他便發現紫襄已經被那個丫頭扶得坐了起來,那粉嫩的玉頸上卻是一圈發紫的淤痕。想到自己被朱高燧這個三舅舅狠狠坑了一回,他幾乎又有一種上前掐死人的衝動,但思量再三還是硬生生忍住了,遂再也不看嚇得蜷縮成一團的她,粗聲粗氣地叫過那丫頭找衣裳穿。
一刻鐘之後,李茂芳裝束停當出了屋子。由於剛剛丟了臉,他此時頭戴紫金冠身穿麒麟服腳踏鹿皮朝靴,刻意從頭到腳極盡華貴,甚至連避雪的那件鶴氅也是通體雪白的銀狐皮,一絲雜色也無。倘若不是院子裡的軍士全都見過他剛剛的狼狽模樣,只怕還會在心裡喝彩嫉妒一番,但這會兒他們的心裡卻全都在嘀咕。
這是進宮請罪又不是進宮拜賀,打扮成這副模樣做什麼?
自從升格爲京師之後,這座北部第一大城還是第一次這麼亂。滿城都是各式打扮的兵卒,身上的袢襖有紅的有青的有藍的,雖說在這滿城大索中約束還算嚴明,少有人做出什麼劫掠百姓之類的事,但被嚇得不輕的人仍不在少數。就連張越帶着四十餘人通過前門大街的時候,也不免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攔下截查,直到看了官印方纔放行。
“大人,不先去孟家?”
聽到胡七的這句問話,本來就是縱馬慢行的張越回頭望了一眼不急不徐跟在後頭的四十餘人,隨即方纔沉聲說道:“袁大人心思縝密,必定早就帶人直撲了那兒,只等皇上吩咐,如今我就是去了也白去。”
胡七自打從青州開始就跟着張越,知道張家和孟家不但有姻親關係,而且張越至少對孟家那位四姑娘有過好感。此時此刻,雖說知道不應該自己多嘴,他仍是謹慎地提醒道:“大人,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若是不能謹慎處置,只怕要牽累無數。尤其是孟家……”
“牽累無數……那些人謀劃的時候怎麼就想不到牽累無數!我來燈草衚衕之前就派了人先去王家看住高正就是爲了這個,司禮監關防的事情暫且撇開不提,這謀反種種包括僞造遺詔歸根結底都是高正說出來的,也只有他最清楚真相,眼下正好將其帶回宮去。若他只是扯起孟賢的虎皮做大旗那就好辦了,那樣的話接下來就還能想想法子。”
儘管懷着這樣的希望,但張越卻沒有再說下去。不得不說,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以孟賢之前的那些言行來看,要說這次的事情沒有參與,就連他也是壓根不相信。但即便如此,他總得先找到高正盤問清楚,這條路不通再想其他辦法。若真的坐實了罪名,保定侯府倒是有五成希望逃過一劫,但倘若孟賢家慘遭籍沒……那最好的結果也是無論男女都沒官爲奴!
“對了,剛剛大人就算再不待見富陽侯,也至少該敷衍一下,他畢竟是皇上的外孫。”
“皇上的外孫不值錢!”心情正極其糟糕的張越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若是他在皇上面前不要胡亂辯解好好認錯服罪,編出一個可以接受的藉口來,那興許頂多就是奪爵禁閉。但若是他不知好歹,那麼盛怒之下的皇上會如何處置,誰也說不準。總之,即便他的母親是永平公主,這一次也救不了他。”
而最後一句話,張越卻只是在心裡轉了一轉——朱棣興許有可能會庇護一下趙王,但李茂芳這個外孫又不姓朱,在皇帝心中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