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說大慶壽寺乃是京師第一寺那麼,毗鄰西苑的^宮便是京師第一觀。由於內中供奉的玉闕真君和金闕真君屢屢顯靈,又是保佑北征大捷,又是保佑皇帝御體安康,因此這座皇家道觀自然是香火鼎盛。除卻正一道大真人進京時往往在此賜宴款待,就連百官大朝會之前的排演禮儀也素來在此處。於是,兩位真君在民間也被傳得神乎其神,每逢初一十五,善男信女往往將此地擠得水泄不通。
這一日是八月十五中秋節,又是正逢十五的大好日子,靈濟宮自然從一大清早就熱鬧了起來。整條靈濟衚衕裡頭除了絡繹不絕的香客之外,還有沿街叫賣香燭的,賣點心的,賣虎頭鞋等各式小玩意的,更有大戶人家的車轎沿着外頭的府佑街停了一長溜,不時有豪門家奴簇擁着主人驅趕前頭的行人。
雖說不信道佛,但小五聽別人說玉闕真君和金闕真君極其靈驗有求必應,於是便動了到這裡來禱告一番的主意,因此借了去向馮遠茗學醫術的名頭,她一大早就出了門。可坐車趕到這裡之後,發現這般人頭攢動的光景,她頓時大皺眉頭,很是猶豫是否要湊熱鬧。
“小五!”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小五連忙轉過了頭,瞧見那邊路上停着一輛熟悉的馬車,她登時眼睛大亮,連忙一溜煙奔上前去。透過掀開一半的車簾,她看清裡頭坐的果然是朱寧,不禁笑了起來,那明媚的臉上露出了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郡主,這麼巧,你是來進香的?”
“拗不過我父王,他是信佛道信清真總之人家忽悠什麼他都信。”
朱寧沒好氣:撇撇嘴,隨即招手示意小五上車,又對前頭囑咐了一聲。放下那紅綃簾,她覷了小五一會,這才關切地說:“昨兒個得到消息的時候我就嚇了一大跳,你娘和你姐姐還好麼?這個節骨眼上我也不敢去見綰兒,想來以她的心性,又有張越勸慰,應該能挺過去。”
“娘還好姐也應該還,可是我不好!”小五昨夜憋了一晚上會兒頓時忍不住了,一下子撲上去抱着朱寧的脖子就抽泣了起來,“郡主,我害怕,我害怕醒來一睜眼就又沒爹沒孃……老和尚不在了我好容易纔有家,好容易纔有了親人容易纔有這第一個闔家團圓的八月十五,可偏偏這時候爹出了事……”
本是切的一問,朱寧着實沒料到居然會把小五招惹成這模樣,心底頓時暗自後悔,遂忙不迭地安慰起了她。隨車的兩名侍女平日也都見慣了小五使性子,一個急忙尋帕子一個便連忙上前一同相勸,好容易才哄得她止住了眼淚只是朱寧左肩處的衣裳卻是溼了一大片。使勁擦了擦臉的小五看到自己這一哭的成果,頓時極其不好意思。
“對對不起。……我剛剛一時忍不住……”
小五臉上只是淺淺地勻層脂粉會兒那眼淚把這些粉衝出了一條條小溪。看着越發像一隻楚楚可憐地小花貓。朱寧又好氣又好笑。趕緊吩咐侍女用銀瓶裡地水沾溼了帕子。很是在她臉上抹了兩把。見那素面又幹淨了。這才罷了手。
“不過是給你地眼淚打溼了一件衣裳。這我還會怪你?”沒好氣地捏了捏小五地鼻子。見她可憐巴巴看着自己。朱寧這纔將其攬了過來。又安慰道。“皇上很是看重杜大人。當年那麼大地事情都把杜大人放了出來。這次更不會例外。好了好了。凡事有你姐夫呢。你就別操心了。咱們繞到靈濟宮後門。那兒向來不對平民百姓開放。你好好給你爹求求真君就是了。”
多了這麼一樁小插曲。到地頭下了車地朱寧就多加了一件泥金五彩牡丹紋子。恰是掩住了左肩上地水跡。因她是皇室郡主。又是代周王來進香。這後門自然是早早打開了。左右兩排知客道人在外相迎。朱寧拉着小五地手入內。沿着石頭小徑走了一箭之地。就看到有一個身穿青緞袍子地老者站在那兒。頓時微微一笑。
“拜見郡主。”
“今天有勞方大人了。”
第一天貶謫靈濟宮就恰逢陳留郡主朱寧來進香,方賓自然覺得極其尷尬,此時上前行禮後也不多話,只在旁邊略退後一步相陪。雖說前頭有專給平民百姓上香的正殿,但供着玉闕真君和金闕真君金身的殿堂卻在後頭。將朱寧引到了地方,眼看她和另一個年歲略小的丫頭唸誦禱告,之後又說要在靈濟宮中逛逛,他便尋了藉口告退。然而,走在半道上,他就看到一個年輕道人匆匆奔過來。
“大人,宮中司禮監陸公公說是奉命前來進香!”那道人雖說年輕,但在這皇家道觀迎來送往,卻也是歷練得極其滑溜,見方賓只顧着驚愕,他連忙又解釋道,“是提督東廠那位陸公公!”
若是別人來進香也就罷了,一聽到司禮監,又是東廠,方賓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雖說昨天的事他全無私心,但有無私心都只在皇帝一念之間,卻不是他說
罷官去職的他雖說比夏原吉那三人要幸運一些,但宮的職司卻讓他驚懼交加,到了這份上,只要一道旨意,他的下場恐怕不比夏原吉他們好到哪兒去。
想當初黃淮還是皇帝親自簡拔任用的閣臣,結果卻是一下獄就是八年;樑潛何等得聖意,結果爲了一件小事幾乎性命不保,還是杜說情方纔得免;他方賓這輩子得罪了那麼多人,如今一朝失勢必定是人人落井下石,哪裡還敢奢望能東山再起?
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他便故作鎮定地對那年輕道人點了點頭:“知道了,我這就去迎,你去知會其他道人,把大殿再收拾一下,畢竟郡主剛剛纔帶人進去過。”
從正二品的兵部尚書被罷官,充任提調靈濟宮這樣的閒職出現在陸豐面前的方賓自是不能再如往日那般端架子。
讓他稍稍心安的是,這個以前他幾乎沒用正眼瞧過的太監雖說穿着大紅緞竹道:“剛剛進來時我稱呼的那位方大人你看到沒有,他昨天還是兵部尚書,也是因爲你爹爹被關的那件事,結果被髮配到了這個地方。他這個惹出事的人都好端端的,你爹就更不會有事了,放心吧。”
“啊,原來他是倒黴的人!”小五頓時瞪大了眼睛,旋即就撇了撇嘴,“不過他比爹爹幸運多了,爹可是被下了大牢,連探視都不能探視,哪裡像他自在逍遙……咦,郡主,你看那個是不是方大人?”
聞聽此言,朱寧擡頭一瞧,時瞧見不遠處一個人跌跌撞撞往另一頭去了,瞧那模樣確實是方賓。想到早先自己見到的方賓還能強顏歡笑,這會兒看着卻很是不對頭,她不禁皺了皺眉,本想這是朝廷大事最好別插手,最後還是不放心,遂拉着小五追了上去。
“方大人!”
一路渾渾噩噩往淨室走的方賓沒料到會有人攔路,呆了一呆纔看清面前的人。只他此時此刻完全沒心情敷衍朱寧,乾脆敷衍道:“郡主恕罪,臣乃戴罪之身,此時實在是無心陪侍郡主……”
“方大人即便是戴罪,又何必如此?”朱甯越看方賓越覺得他面色灰敗死氣沉沉,就皺了皺眉頭,“男子漢大丈夫,一生總有起落坎坷。方大人乃是朝廷大臣,又是簡在帝心之人,凡事也該看開些,一起一落自有聖心獨運,若因爲一時受挫就沮喪至此,豈不是讓別人笑話?朝廷大事我一個女子不懂,可我卻知道人活在世上,那精氣神總少不得。”
剛剛被人狠狠打擊了一通,這會兒又聽到這一番勸導,方賓頓時愣住了。低頭琢磨着那幾句話,他只覺又羞又愧,待到擡起頭的時候,卻發現朱寧已經帶着人走了。良久,百感交集的他方纔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房,卻不知道那邊小五正在詫異地詢問朱寧。
“郡主,你爲什麼對他說那些?”
“皇上既然沒重重發落方賓,夏尚書和你爹他們就只是遷怒。若是方賓真的因爲鬱結於心有什麼好歹,事情就難說了。再說了,我也看不得男子漢大丈夫卻那副頹唐模樣。”
PSS:晚點還有一更……真的要求爺爺告奶奶了,哪怕多一張月票也好,我已經給前頭的諸位甩得木有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