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的北京雖還不至於天寒地凍,入夜卻仍是極其陰起透氣的雕花棱窗此時已經放了下來,原先糊窗戶的青翠紗下午剛剛換成又厚又韌的棉紙。角落高几上的銀燭臺只點了一支蠟燭,這會兒剩下了一小半,紅豔豔的火苗上上下下微微跳動着,映照在了靠牆黑漆螺鈿大牀的紅綃帳上。
這是張越在京師的最後一個晚上,夫妻倆這會兒就頭挨着頭躺在牀上,絲毫沒有睡意,久久沒有說一句話。側頭瞥了一眼同樣醒得炯炯的妻子,張越忽然促狹地捏了捏她的面頰。見她沒反應,他又輕輕掐了掐她那秀挺的鼻尖,卻不料杜綰半支起胳膊翻轉身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另一隻藏在被子下頭的手立刻還以顏色。
“好娘子,我認錯了還不行麼?”
很沒誠意地討饒了一句,又趁其不備在那紅脣上留下一吻,他這才敏捷地躲開了去。等到鬧夠了,他方纔舉起雙手笑嘻嘻地投了降。
把玩着手中那一縷烏黑的秀髮,他既沒有交待家裡的事情,也沒有再提那些繁瑣的朝廷大事,而是想起了當日在棲霞寺的那一次初會。
“那次雖說是咱第一次相見,但都聽長輩提過彼此。連生連虎也是之後才告訴的我,說是岳母早有那層意思,小五卻恐嚇過他們。那話說是牛氣沖天,‘要娶小姐,想也別想’,如今聽到她一口一個姐夫,我就想打趣她兩句。”
談起當初,杜綰不禁輕輕了一聲:“別說是小五時候我也嫉妒你。爹爹丟下咱們母女十年,卻是悉心教導出了你這個徒弟,我還以爲他把我和娘給忘了!後來雖說想通了,但只要是娘提起你來,我就少不得有氣。要不是後來結識了郡主,平生第一回有了知己好友,只怕我那一回見你也難能平心靜氣。對了大哥自己對那婚事究竟肯是不肯?”
“你是說老?”張越一下子反應了過來,臉色頓時變得極其古怪。他動作很大地翻了個身,直勾勾地盯着杜現她確實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他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這事情我原本就覺得離譜,昨晚上喝過那頓餞別酒之後更是如此。老萬醉倒之後,在馬車上對我說了些很奇怪的話,我原本還沒往心裡去,結果他今早特意跑來問我喝醉了酒可說過什麼胡話就留了心。今天下午我去探望岳母,結果得知這一個月來老萬去過杜家三四回。”
張越這說得沒頭沒腦,杜綰頓時覺得些茫然:“我記得萬大哥和爹爹似乎並沒有多大交情,他就算是仗義也不該如此……”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她頓時忍不住了,於是便在張越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趕緊說,別賣關子究竟什麼意思?”
“他都說我的岳父就是他的岳父了,他什麼意思?”
“老天!”饒是杜綰並不是一驚一乍地人。這會兒也嚇了一大跳。連忙坐了起來。差點一頭撞在了牀架子上“這怎麼可能。小五從來沒對我提過!”
“小五那個不解風地丫頭大約還在懵懵懂懂之間。”想起今天試探老岳母地口氣。結果裘氏只以爲萬世節是他地朋友是對他很是誇讚人家地熱心。還讓他記得去道謝越忍不住又想繼續嘆氣。“老萬那樣子大約是真地上了心。只不過他那性子看着豁達。可不到八字有一撇是不會提出來地。小五就更沒指望了。你回頭不要貿貿然對小五提這事。免得嚇着了她。順其自然吧。周王殿下和郡主若是對老萬有意。也不會把事情一直拖到今天。”
見張越搖搖頭就鑽進了被窩。杜綰頓時恨得牙癢癢地。這大晚上說出這麼一件嚇死人不償命地事。然後就倒頭睡大覺。這傢伙絕對是故意地!想到小五那身世。想到道衍臨終地遺筆託付。她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必定睡不好。於是乾脆在張越那寬厚地背上狠狠掐了一記。繼而方纔躺了下來。望着帳頂發呆。
而張越在背脊上遭到了那重重地一下之後。忍不住微微一笑。昨晚上杜去陪着忽然折騰着大哭大鬧地小靜官。留着半醉半醒地他獨守空房。結果因爲萬世節那語出驚人。他一晚上都沒睡好。這回也該杜綰這個做姐姐地糾結一下了。
不過。萬世節究竟什麼時候看上小五地?他早應該發現地。無論脾氣還是其它。兩人都般配得很。希望他從宣府回來地時候這一男一女能夠有所進展。當然也希望老岳父能夠平安出來看到這一幕……話說回來。老岳父似乎坐一次牢就會多一個女婿?
次日一大清早。張家上下地人都早早起牀洗漱。然後趕到了北院大上房。入冬之後。顧氏地病情漸漸有些起伏不定。各房原本就是每日輪流照應。而今天張越就要動身。除了請安過後自然還要向祖母辭行。於是。在例行地規矩之後。顧氏就屏退了其他人。單單留下張越交待了一通。最後又端詳着他地臉。良久才迸出最後一句
“路上自己小心,我等你平安回來!”
“孫兒走了,祖母也請保重身子!”
跪下磕了三個頭之後,張越方纔站起身,見顧氏眼圈已經紅了,他不禁心裡一酸,好容易才把心一橫迴轉身出了屋子。由於剛剛已經和長輩兄弟們告了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卻見幾個媳婦婆子正將打點好的行裝往外搬,妹妹張菁抓着杜綰的手嘰嘰喳喳地詢問着什麼,小五則是正在一旁和靈犀琥珀秋痕說話。
見着他來,一大堆人都圍了上來。雖說各自早就送了用得着的東西,也各自說了道別的話,但幾個人這會兒都彷彿有無數的話要交待,小五更是猶如百寶箱似的從一個包袱裡往外掏各色瓷瓶——從外傷的散劑到內服的丸藥一應俱全張越壓根不敢聽她說完,只能一股腦兒都接了下來,然後方纔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已經是大姑娘別成天在外頭亂跑,多陪陪你娘!”
小五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夫你別老是教訓我,我還不知道這些,我這些天常常呆在家裡呢!”
這時候旁的張菁上前仰着頭認認真真地說:“哥哥一定要平安回來,嫂嫂說,只要我讀書寫字就能保佑你一定天天多寫幾張字帖給你祈福求平安。”
笑呵呵地摸了摸小丫頭的頭,張越少得誇讚了她兩句。見靈犀和秋痕琥珀上前一一提醒着各種物事,他便含笑點頭道:“家裡就拜託你們了,我很快就會回來。”
看到三人齊聲答應,他不禁在心裡息了一聲。
轉頭見杜綰正站在一邊,許是一夜沒睡好,許是心有擔憂眼睛微微有些浮腫,記起自己昨晚的小心思,頗有些愧疚的他便走上前去,卻是不管不顧地將她擁在了懷中,隨即便在那耳邊低聲說:“綰妹,好好珍重,等我回來!”
儘管平日素來自,但這會兒杜綰雖紅了臉情不自禁地貼緊了張越的胸膛:“唔,你自己也小心,我和靜官都等着你回來!”
就在這時候,被乳母抱在手裡的靜官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那響亮的啼哭聲一下子打破了那滿溢的離愁別緒,也讓杜綰醒悟到這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自己已經是爲人母親。於是,被推開的張越只能沒好氣地瞪了攪局的兒子一眼即更是上前捏了捏那吹彈得破的臉頰,然後用極低的聲音嘀咕了一句。
“小傢伙以後再不聽話我就讓你進宮!”
好容易辭了家中女眷,他便匆匆出了二門就等候在這裡的彭十三向龍劉豹等隨從立刻跟了上來。原本他並不打算帶上新婚燕爾的連生連虎,但兩人仍是自告奮勇隨行,他只好帶上了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伴當。本着精簡的原則,這一次他總共只帶了這麼五個人。等到了大門口,他發現張超張起和張赳張都在,連忙快步上前。
“大哥二哥四弟五弟……”
自從知道鳳盈的事之後,張超就不曾露出過笑臉,這會兒也只是微微一笑,一如從前似的在張越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一路走好,家裡頭自有我們!”
張起卻仍是咋呼呼的性子,笑嘻嘻地說道:“就是你那老岳父家裡,我也會讓兄弟們去看着,決計不會讓人欺負了去,你就放心好了!”
“三哥,等你回來我肯定又升等了,以後我一定會追上你!”多年沒有表露出傲氣那一面的張赳昂然擡起了頭,面上自信滿滿,“我不會讓你老是一個人撐着這家裡頭!”
而最小的張則是一貫被人忽視慣了,直到張越看向自己,他這才訥訥說:“三哥保重……我今天開始去族學上課了,以後一定像你那樣有出息!”
面對這四個兄弟,張越只覺得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良久方纔衝他們重重點了點頭。大步出門下了臺階,他翻身躍上馬,朝四人揮了揮手就縱馬疾馳了出去。堪堪到了巷子口的時候,他卻看到那裡停了一輛馬車,那車前頭赫然站着顧彬。
“小七哥!”
“我今天就要入都察院學習理刑了,所以沒法送你,你保重!”
PS:有誰能猜到我這本書繁體出版改了個啥書名啥筆名麼?好吧,筆名改成了輔天,俺實在是想不出這個和府天有啥區別,但書名改成了……《朱門三少》!!唔,俺木有多餘的話好說,讓我想起了墨武大人的《江山美色》還改成了《極品馬賊》……第一部六冊,到網絡版第九卷結束爲止。第一冊第二冊貌似三十號就在臺灣上市了,有條件的話可以支持一下,俺在公衆章節發了公告。話說回來,走過路過留下點推薦票吧,拜謝了!!
推薦禾早同學的《紅杏瀉春光》,書號172,老作者了,我一直很喜歡她的貓遊記和江湖遍地賣裝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