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原是元朝順寧府,洪武時因其靠近蒙元而廢府gt;+應內遷,直到永樂二年方纔在此設置保安衛,十三年又在衛城設州,直隸順天府,距京師只有三百里。由於地處宣府到京師的官道所在,乃是蒙元入貢的必經之路,當初阿魯臺派人入貢時,使團回程往往沿途劫掠,因此等閒百姓都不願意住在這裡。從建州至今,州城內除了駐紮的一衛五千人之外,民戶總共只有千餘人。
儘管是這樣的小城,但三百里路卻整整走了十天的張越一行卻已經滿足了。他們這一路只在居庸關和懷來衛宿過兩晚,其餘都是在野外露宿。所以,看到保安州知州和保安衛指揮使雙雙迎出城外,陸豐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心想這回總算能睡牀了。
指揮使秩正三品,知州卻只有從五品,再加上如今的世道原本就是武官高過文官,這會兒兩邊就能看出鮮明的分別來,指揮使李富腰桿筆直聲若洪鐘,馮知州則是始終低眉順眼不敢高聲。
只是這官場上也並不是單單看品級,張越一行三人誰的品級都沒高過四品,但佔着欽差和京官的名分,李富自是極其客氣恭敬。
州城橫貫東西的大道乃是土路,上百車東西運進城之後,自然是由周百齡帶兵和保安衛那百戶一起先護送去臨時安置的地方。而李富見已經有手下跟周百齡去了,自己就陪着這三位欽差入城。保安州距離京師極近,消息靈通的他自然明白三人之中以誰爲重。
東廠督主陸豐:然是最得小心伺候的,別看人家這次形同發配,但回去之後還不知道如何一句話叫做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東廠如今可比錦衣衛難纏。張越那兒也得打好交情,撇去那家世不談單單武庫司郎中這五個字,若是稍有怠慢,每年的換軍器事宜駁了就夠他受了。至於那個御史雖說不要緊有道是和氣生財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打定了這個主意,在下屬前一貫死板着一張臉的李富自然是滿臉堆笑疊了全副精神應對,須臾乾脆藉故遣走了吳知州。而張越心裡惦記着牛敢的事,一路策馬同行的時候便開口問道:“剛剛那位百戶說,李指揮這兒抓到了幾個奸細?”
“不過是小事已傢伙居然在各位面前多嘴,真是沒見過世面!”李富渾然沒當一回事,卻是笑呵呵地說,“昨兒個確實抓到了三個人,都是漢話說不利索的可傢伙,但他們都已經報了籍貫所在以如今關起來了,等覈查之後再作理論。若真是奸細麼自然是殺一儆百;若是從北邊逃回來的百姓,那也是有定例的嚴格審查籍貫,等那邊黃冊有了結果不得也是就地編戶,不能隨便放出去的……”
被彭十三牢牢看住的牛敢聽到伴們被抓,面上立刻勃然色變,等李富說人還只是關着尚未處刑,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一旁的陸豐感興趣的卻不是這個,因此徑直打斷了李富的話頭:“咱家聽說宣府那邊下戒嚴令和格殺令的不是興安伯,而是提督內臣王冠?”
見張越和于謙也都出了關心的表情,李富頓時心中一跳,暗中把那個多嘴多舌的屬下罵了個半死,旋即忽地又想到了另一個關鍵。那百戶芝麻綠豆的官,只怕是沒法和這三位打交道,應當只是和周百齡商量私貨的事時露的口風,如今話卻傳到了這邊三個人的耳中,莫不是周百齡和張越他們原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想到這裡,他更是後背冒汗極其後悔。
早知道如此。就不該死摳着例。一百匹棉布值多少錢。丟了前程可不合算!
眼下要緊地卻是回答陸豐地問題。因連忙打哈哈道:“這事情如今都只是風傳而已。咱們保安州直隸京師。卻是不聽宣府節制。他們那邊戒嚴也好格殺也罷。卻是不關咱們地事。我可是一向吩咐那些個千戶百戶。凡事都得遵奉朝廷律令定例辦。所以人都關着。”
這話聽着像是什麼都沒說。其實卻是什麼都說了。因此陸豐自是冷笑了起來。張越倒是覺着這個李富辦事倒是妥當。不由暗自尋思是否該把牛敢留在保安州。等到事情分明之後再說。橫豎只有五十里地。只需一天就能到達宣府。然而。漫不經心走了一會。滿心躊躇地他就聽到了一陣喧譁爭吵。回過神來卻發現前頭就是保安衛衙門。
和大多數衙門一樣。保安衛衙門之前也有照壁一道。後頭則是高大地牌坊。上頭寫着忠勇坊三個大字。這會兒照壁後頭地牌坊下大約有十幾個騎着高頭大馬地人。全都是藍色祅。爲首地那個一身鮮亮地錦衣。聲音又尖又亮。
“這是王公公和興安伯一同發地指令。你們李指揮不過是小小地衛所指揮。竟然敢抗命不交人?要真是讓韃子
混到了順天府。到時候他吃罪得起?識相地趕緊咱家帶走。到時候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有什麼事總得等大人回來,大人去迎接京師來的那幾位欽差了!”
“欽差?不過是擔着誰都不想要的苦差事罷了,其實也就是押運軍器路過保安州,用得着李富親自去巴結?別以爲那裡頭也有一位公公,他是在京裡頭失勢被人趕出來的……”
陸豐最惱火的就是這一次雙拳不敵衆手遭了暗算,聽前頭那太監大聲嚷嚷,那刻薄的言語清清楚楚地傳了過來,他頓時火冒三丈,竟是顧不得細想就拍馬進了巷子。張越一把沒拉住他,心中也覺得此事蹊蹺,於是便一夾馬腹跟了上去。
胡成乃是宣府左衛的坐營太監,在宣府作威作福慣五六年,早把在宮裡的謹小慎微丟到了一邊,哪裡會把一個小小的保安衛放在眼裡。
唾沫星子亂飛陣,他那氣焰自是更盛:“另兩人一個是連七品都不到的小小御史,一個是正五品的兵部郎中,用得着你們李指揮這個三品官親自去迎?拍馬屁也得擦亮招子,那個御史也就算了,那位小張大人這回也是被髮配下來的,朝中文官沒一個看得慣他,否則怎麼會讓他上興和那必死的險地去?嘿,興和所剛剛被韃子襲擾了兩次,眼下只有不到六百號人,他這一去說不定就得折在那裡……”
說着說着,他發現面前的些軍士個個盯着自己背後,面上的表情異常古怪,立刻警覺地調轉馬頭回過身來。其他人他都不太認得,但陸豐那張臉他卻是記得清清楚楚,這會兒發現人家面色鐵青,他剛剛的囂張氣焰頓時丟到爪哇國去了,好容易方纔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
“陸……陸公公……”
年輕得志的:豐還沒有鍛煉出宮中那些老太監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這會兒勒着馬近前,他那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指量咱家失勢了是不是?敢不把咱家放在眼裡是不是?好,就衝着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咱家少不得掂掂你的份量!你算是什麼狗東西,竟然敢誹謗朝廷欽差,是你活膩了還是你背後的靠山活膩了?”
看到那胡成彷彿是嚇得呆了,於卻回頭對目瞪口呆的李富問道:“李指揮,我記得你剛剛說過保安州隸屬北直隸,和宣府不相統屬?”
“對對!”恍然大悟的李立刻回過了神,因想起這太監剛剛說話極其刻薄,他心頭也是氣惱得很,當下就揚起下巴道,“要找我保定衛要人可以,去京師打了擂臺再說!這朝廷定例先例都在,哪容你這樣胡攪蠻纏!”
沒想到背後說話竟然會遇正主兒,李富又擺明了不買賬,胡成頓時萌生怯意,然而,這會兒面前就擋着陸豐,他竟是連灰溜溜地先走爲上都難能。正六神無主的時候,他就看到張越朝自己走了過來,心裡又是咯噔一下,簡直是連腸子都悔青了。
“既然來了,公公也別急着走,就到保安衙門先坐一會,我還有事要想問你。”
“進衙門說話!咱家離京之前雖說交待了掌刑千戶沐寧暫代東廠事,可這督公還是咱家。若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信不信咱家調來當地錦衣衛,直接把你押回京師去向皇上解釋!”
張越絕口不提剛剛那些話,胡成反而更不敢多呆,可還沒解釋,他就看到陸豐正眼露兇光瞪着他,又撂下了這麼一番重話,他不禁使勁嚥了一口唾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那都是王公公私底下說的話,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多什麼嘴!
當下他再不敢提出異議,只好垂頭喪氣地跟着進了衙門。到了小花廳,看到其他人落座之後都盯着自己,他頓時又羞又惱,偏生還不敢露出一絲一毫的不滿來,只是斜簽着身子坐在那裡。
張越譏誚地打量着面前這個瘦瘦長長的太監,心中覺得這傢伙實在是愚蠢得緊,耀武揚威也不看看時機,偏選在今天。此時,他便淡淡地說:“剛剛的事情暫且不提,但另一件事我卻想問一問。抓到虜中來人,按例覈查是韃子還是大明子民,至少要等一個月,宣府的戒嚴令和格殺令是怎麼回事?還有,保安州昨日抓到的人,尚未報上去,你今天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這消息是不是太快了?”
聽着這不鹹不淡的口氣,胡成只覺得欲哭無淚,這其中的緣由自然大有文章,可他怎麼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