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杜家的前一次抄檢旨在檢視財物,後一次則是重在搜奪q…,既然目的各不相同,這劫後餘生的模樣自然也大相徑庭。
冬日有氣無力的陽光灑在這一片狼藉的家裡,愈發顯得冷冰冰的,然而,環境雖然亂糟糟的,家裡倒還算井井才條,幾個男僕正在默默打掃着外院,內院的兩個管事媳婦則是忙着收拾正房堂屋地上散落的東西,廚房的煙白上早着陣陣炊煙,一個廚娘正麻利地將已經做好的早飯往食盒裡頭裝,一大清早就趕過來的杜綰坐在炕沿邊上,見母親面色憔悴地斜倚在那裡,不由得異常難受,一六開裘氏略有些怔鍾地看着天花板,忽然嘆了一口氣。
“昨晚上我不是不想留着親家老爺,只是想想一家人吃苦也就罷了,若連累了別人,你爹到時候也得埋怨我。好在昨晚那架勢鬧歸鬧的兇,那些人總還有些分寸,你爹爹的藏書都沒動,就是他自己寫的手稿和書信都給抄走了,之前方尚書和夏尚書家裡被抄的情形我沒親眼看過,卻聽人說過,方尚書家裡幾乎是能抄的都抄了,家裡老老少少各留了兩套衣裳,還才每人五貫寶鈔,連屋子都封了,夏尚書家好歹還有一位公子正當着尚寶司承,可就是布衣瓦器也沒留下…”,所以,別說咱家只是抄檢不是籍沒,就算是籍沒,我也挺得過去”,這時候,小五正燈打起簾子進來,聽到這話不禁惱怒地皺了皺鼻子,張口就說道:“娘,如今都有咱們在,你怎麼能老是有事情就自己挺?萬大哥不是說過今天願意請假在這兒幫幫忙麼,您非得把人給趕走了!還有張家的人,親家老爺留下他們也,好意,可您不但遣走了他們,居然還讓親家老爺別來!而且咱們家倒了這樣的黴,楊閣老和兩個沈學士也不來看看!”
裘氏端詳着小五那撅嘴賭氣地臉,面上露出了幾分笑意,她走過來人,又嫁了一個女兒,萬世節那心意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杜綰是她親生的,把話說得透徹些不要緊;可小五畢竟是幼年有過那樣的經歷,她要是把話說過頭了,指不定小丫頭反倒會避着萬世節,“人家自然都是好意,但不能把這當作是理所當然,雪中送炭固然,得感激,可也不能讓人因爲雪中送炭惹了麻煩!就是楊閣老和兩位沈學士,你怎麼知道人家就不曾在暗處使勁,難道非要上門對我說些寬慰話,那才叫幫忙?”
見裘氏一番話噎得小五無話可說,杜綰不禁想起了兒時母親教導自己的情形,記得啓蒙時認的那些字都是母親教的,唐詩宋詞也都是母親一個個字讓自己背熟的,之後雖說師從沈藻,但那些爲人處事的道理卻一直,裘氏教的,於是,她便站起身把食盒擱在一旁的小几上,又把小五拉到身邊坐下,少不得也幫着敲打了幾句,判小五,我知道你惦記爹爹,也心疼娘,但你要明白,這些上不止只有一種雪中送炭的辦法,楊閣老常常在君前,一句不經意的話也許就能讓皇上回心轉意。兩位沈學士都只是草詔翰林,因爲深受寵信,有無數雙眼睛盯着,可未必就不曾幫過忙,就是爹爹,他也決不會希望因爲自己的事連累了至交好友。好心幫別人,總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小五卻仍是不服氣:“可是姐夫當初卻還想法子帶咱們去北鎮撫司探監,萬大哥昨天晚上還硬是留下來幫樓,他們怎麼就不怕被牽連!”
聽到小丫頭把張越和萬世節給扯到了一塊去,杜綰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遂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都已經叫他姐夫了,怎麼還問這樣的傻問題?他是爹爹的學生,也是爹孃的女婿,我的丈夫,他怎麼能不盡心竭力?至於萬公子,“…那確實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唔”,我還是覺着萬大哥那樣的好人實在…“啊呀,我都忘了,齊嫂子讓我送來了意米粥!”
即便是裘氏,聽着小五這不解人事的話,也不禁莞爾,笑眯眯地看着她手忙腳亂地掀開了食盒的蓋子,見小丫頭一手端着粥說是要喂着自己吃,她便坐直了身子。儘管一夜沒睡,又很是受了一番驚嚇,但眼下兩個女兒都在身邊,她自是覺得心中異常滿足,等到一碗粥喝完,她便打發杜綰到西屋去收拾那些書,只留着小五在身邊陪着說話。
一六開和其他地方一樣,西屋那間內書房也是亂七八糟。所謂的沒動過只是錦衣衛沒有把這些書帶走,但翻亂卻不可避免,想到鳴鏑和墨玉小這兩個書童此時大約在收拾外書房,杜綰也就捲起了袖子,按照自己的記憶把一冊冊書歸位,這是一樁不但費腦子,而且也費力氣的活,她忙出了一身汗,也就收拾了一小半,當撿起一冊《文心雕龍》的時候,她盯着扉頁上那幾個沈藻所書的秀挺字跡多瞧了幾眼,忽然就聽到身後有叫喚聲,“姐姐,娘牲樓j,我來草你!”小五輕快地跑了進來,一本本撿起了地上的五六卷書,抱在懷裡走上前來,只是眼睛裡還能看出一晚上熬夜的血絲,一古腦兒都遞給了杜綰之後,她猶豫了片刻便低聲問道:“姐姐,爹爹真的會沒事麼?”
“一定會的”,杜綰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重重點了點頭,看見小五那面上一瞬間綻放開了甜甜的笑容,她只覺的心裡盈滿了暖意,連忙轉過身來吧一卷卷書安放在書架上,藉此掩去了眼眶中那種酸澀的感覺,漸漸平復了那種沸騰的情緒,她的思緒便飛到了別的地方,一六開張越臨走前留下了趙虎給她,那個粗豪大漢每日都會將一卷紙送到二門。她不知道這些消息是打哪兒來的,又通過了什麼樣的手段,但卻知道這都是張越想讓她知道的,從這些匆匆看一眼後就丟進炭盆燒乾淨的紙裡,她知道楊士奇曾經在皇帝面前委婉陳情,楊榮金幼孜這一對同僚也幫着說過好話,就是沈氏兄弟也曾經設法想要聯名同僚一起上書,只是翰林院其他人自矜清貴不肯出面,楊士奇又規勸了一番,兩人也只能偃旗息鼓,今兒個早上她上馬車時,趙虎還傳了個口訊,說如今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熬過這一段就好,可即便真是如此,這次黑雲壓城一般的黑暗未免太令人心驚肉跳了,在杜家呆了整整一個白天,杜綰原打算在家裡住一個晚上,卻被喜氏硬趕了出來,傍晚時分,她坐車趕回了武安侯衚衕的張家大宅,在西角門前剛剛下車,她就瞥見不遠處那三間五架金漆獸面錫環大門敞開。忙向迎出來的一個門房問道:“可是宮中來人?”
“是御用監太監張公公來賞賜東西,因爲二老爺親筆寫的告捷奏章已經到了,斬首數千級之外更是拿獲了黎利之子黎龍,皇上爲之大喜!”那門房雖是低着頭,那聲音中卻流露出掩不住的歡喜,“三少奶奶回來得正好,聽說張公公還問起了您,您趕緊進去吧。”
即便杜綰一向穩重,聽到這句話立刻提起了精神,點點頭就立刻往裡趕去,今早出門的時候,靈犀她們三人中挑一個跟着,她卻沒答應,除了馬大和趙虎之外,就只帶了一個院子裡管衣裳的崔媽媽,因此地一進儀門,別的人就都退了,只有崔媽媽仍舊跟着,這時候。早有管事媳婦上來報說張謙正在瑞慶堂由張悼陪着,指了名讓她過去,既,指了名,原還想先到北院大上房看看顧氏的杜綰自然不敢怠慢,整了整身上衣裳便放慢了腳步,又囑咐崔媽媽先去老太太那兒報一聲,到了那經過擴建,足有七間九架的中堂瑞慶堂前,她就看見門口站着兩排整齊挺拔的錦衣衛,排場十足氣勢赫赫,心裡更有了底,不消說,這必定是功賞了,但凡宮中頒賞,有恩賞、功賞、例賞,各有各的規矩各有條的不同,所謂功賞,便是因功頒賞,賜物不在貴重,卻勝在意義,就比如今天張謙帶着錦衣衛光明正大地經張家中門而入,頒的卻只是白金五十兩、鈔百鎖、御酒兩壇,和平日那些價值不菲的表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但由於這是賞功,這些天接待犢了中使的張便卻更覺歡喜,聽到門外報杜氏求見時,他便對張謙欠了欠身,“張公公,子婦今天歸寧,所以勞您久等了些”,之前王夫人曾經爲杜禎的事向張謙送了重禮,再加上他本就覺得張越爲人不錯,哪裡在乎這點小事,當下便哂然一笑道:“不礙事,就是多等了一刻鐘,快讓人進來”,等杜綰進了來行禮拜見之後。張謙不禁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當即便壓低了聲音:“今天早上皇上看了錦衣衛從杜家搜到的書信,已經釋疑,隨即因漢王所奏之事發作了壽光王即刻動身去鳳陽皇陵守陵,事後感慨說嫡親的父子還不如隔一層的翁婿,看這樣子,杜大人大約快出來了,這好人總該有好報的”,見張悼和杜綰都是滿面歡喜,他便笑嘻嘻地說:“另外咱家多嘴兩句,如今不多日就要過小年了,保定侯小侯爺悄悄打發人接媳婦去宣府過年,武安侯也接了一個妾過去。結果皇上知道了不但沒怪罪,下千還讓人賞賜了武安侯大人和保定侯大人,如今杜大人既無事,杜宜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