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三月初,的開漕節之後,通州碼頭就越發繁忙了耕小。由幹如今已經是春暖花開,南方的商人亦是帶着一船船貨物北上,抵達通州之後便改換陸路運送進京,再加上各家勳貴田莊上往城裡送四月頭一茬菜蔬瓜果的各色大車,越發堵塞了這條通往京師的要緊大道,因此通州到京師的官道上車馬不絕熱鬧非常。
儘管勳貴的公田都是有定數的。朱橡又素幕在請賜上頭極其嚴格,但遷都北京之後,各家勳貴還是爭相在北直隸置產,其中通州附近因爲土壤肥沃一馬平川,河渠灌溉便利,自然成了置產的首選。通州東南的西集鎮有保定侯府、英國公府、安遠侯府的十幾個田莊,內中佃戶家僕加在一塊,少說也有七八百人。
西集鎮翻白村得名於翻白河。原本有三五十戶人家,不少都是自有幾畝地的。因投獻田地給趙王府就能免租子免繼役,便有不少人動了心。也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好些田的就漸漸都掛靠在了鄰近這兒的保定侯府田莊名下。離着翻白村不遠就是保定侯府的三個莊子,總共有兩百頃田,其中最南邊的那個莊子名喚白沙莊,住的正是孟敏一家人。
歷來都是三年斬衰二十五月大祥,因此孟家男男女女都是三月初除服。只是仍然穿着素淡衣裳。服喪期間,一家人幾乎都沒跨出過家門一步。就是逢年過節也都是打發人去保定侯府請安問好也就罷了。儘管白沙莊的田地並不多,但一家人如今不需要太多的人情往來,一年到頭還能省下不少來,總算是在家產敗盡之後有了些積蓄。
這天一大早,孟敏照例早早起了,分派好了家務之後便到了廚房檢視。等到早飯做好,兩個媳婦提着食盒送去了,地方纔從蒸氣騰騰的屋子裡出來。因這莊上只是普通的四進院子,不像京中的孟府那樣繁複。她還沒到院門就聽到了熟悉的叱喝聲。快步進門的她看見孟韜孟繁在院子中央你來我往互相比拼,上身的衣衫都已經被汗水浸溼了,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兩個弟弟如今都已經長大了,雖說沒了世襲的前程,但卻知道上進爭氣,這比什麼都強。
站在原地怔怔看了一會,她便感到有人在肩頭蓋了一件衣裳,忙轉過頭來,見是翠墨,她便笑着說道:“你也太仔細了,我哪裡那麼金貴。一早上在廚房早就忙出了一身大汗”。
“就走出了汗才更要提防着涼。x卜姐要是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這家裡豈不是亂了套?”翠墨又上前替孟敏繫好了那件青色綢面白色襝紗裡子的披風,隨即才說道,小姐可別忘了,今天上午紅袖姐姐會來,這還是她出嫁之後頭一回上門,若是知道我侍候得不周到,必定會狠狠埋怨我一頓。您就顧惜顧惜我吧”。
見翠墨如今笑容多了些,眉眼間也不似從前那般鬱結,孟敏心裡也覺得安慰。想起今天要過來瞧她的紅袖,她自是更加歡喜。當初那般決絕地將其嫁人,她心裡又何嘗捨得,可如今想想,幸好她狠下了心,否則若是家裡遭遇那樣的大變,紅袖的終身便要耽誤了。更何況紅袖是那樣倔強的脾氣,若是看到家裡查抄的光景,不知道會有什麼激烈舉動。
“四”
正胡思亂想的她聽到這叫喚。忙轉過身子,結果正看見孟韜孟繁收拾好兵器走了過來,兩人全都是滿腦門子亮晶晶的油汗。打量着他們如今那滿身結實的肌肉,比從前竄高了一個頭的個子,瞧上去都已經是高高大大的大小夥子,她不禁微微一笑,這才吩咐翠墨把兩條大毛巾遞了上去。
等到他們擦了汗,她就趕了他們回屋去用早飯,又去看了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見都在安安分分晨讀,地方纔放了心。除卻被呂夫人接到身邊,如今年方十七卻尚未許配人家的六妹孟攸,這兩年家裡好歹沒再出什麼亂子,沒子女的姨娘有幾個拿着銀子走了,有子女的兩位也都沒再鬧騰過,畢竟,家裡後頭還有保定侯府。
由於之前守孝都不能進肉食。如今除服之後,孟敏就讓兩個廚娘變着法子多做一些肉食羹湯,以免驟然大魚大肉壞了腸胃,早飯不過是菜肉饅頭就粥而已。上午巳時判過。她正在覈對上個月的賬目,翠墨就進來說紅袖到了。放下筆的她等了一小會,屋子前頭的翠藍色門簾就被人揭了起來,進門的恰是一個身穿藍布對襟小襖的婦人,右手還跨着老大的包袱。
幾年不曾見,此時乍一見紅袖。孟敏幾乎都不敢認了。那一頭烏雲似的頭髮着還算鮮亮,但卻泛着光。彷彿是抹過頭油的。曾經很愛翻花樣的鬢髮耳垂卻是光溜溜的,瞧不見半點配飾。那眉眼也比從前有了很大變化,那嘴角只是在見着她時方纔露出小姐!”
最初的一愣神之後,紅袖連忙快步走上前去,雙膝跪下就要磕頭。可還沒伏下身子,就被人硬是托住了胳膊。她擡起頭還要再說什麼。見孟敏只是搖頭,眼眶裡頭滿是淚水,頓時感到心裡一酸,於是便順着她站起身來。寒暄了兩句之後。她在下首不自然地坐了,偷眼打量了舊主一會,目光又在翠墨的身上打了個轉。
瞧見這個頂了自己職司的丫頭只是戴着通草絨花,亦是布衣布裙。她不禁愣了一愣,隨即心中苦笑了起來。這一走神,她就沒聽見孟敏問自己的話,直到翠墨提醒了一聲方纔回過了神來。孟家被查抄的時候她已經嫁了,躲過了一劫,當初嫁人那會兒的怨尤不滿早就隨着時光消失殆盡,餘下的便都是往日那星星點點的回憶。
“紅袖,聽說你年前得了一斤。男孩,日子還好麼?”
“沒什麼好不好的,比起尋常莊戶人家婦人強多了,好歹他還是店鋪裡頭的管事,不愁吃穿。”紅袖仍是一如從前的直爽脾氣,見孟敏彷彿有些不信,她又笑道,“別看我穿這樣,那都是因爲我家那口子脾氣古怪,常說在外招搖讓人惦記,就是有家底也不能顯露出來。小姐當初親自爲我擇選的人,還不知道他的底細麼?我家那口子是綢緞莊的管事。年紀大了幾歲,終究本份老實。您就放一萬個心好了,我過得還如意。”
她心裡卻還有一句話壓着沒說比起孟敏,她若是還說不如意,豈不是太貪心了?
只是她如今畢竟不似早年那般莽撞了,一面說一面把那包袱遞了過去。又說道:“我知道就是帶什麼貴重禮物來小姐也必定不肯收,這裡頭是我親手做的幾套衣裳。年前他新得了幾匹松江細棉布,說是做成中單,穿上比綢緞還貼身,所以我就上了手。如今除服,我想少爺小姐們穿這個正合適如今孟家都住在鄉間,米糧菜蔬固然是應有盡有,但因爲此前服孝。四時衣裳卻都是從前的,頂多便是將大人的衣裳改小了給孩子穿,已經三年多沒有裁過新衣裳。前幾天孟敏才網和翠墨商量過此事。卻不想紅袖竟是先想到了這個。笑着謝了,她便當着人的面打開了那個藍布大包袱,裡頭果然是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套衣裳。
“我都好幾年沒來了,所以之前趁着三少爺五少爺去保定侯府的時候。我讓我家那口子打聽了一下大夥兒的尺寸,興許還有些出入”
姐多包涵一些吧。”
“想當初三弟五弟就老愛穿你做的衣裳,這回知道了必然高興。”
主僕倆許久不見,自然有不少話要說,翠墨早就得了悄悄退了下去。等到了外頭,因孟韜孟繁聞訊都趕了過來,她便勸他們慢些進去。由得裡頭兩人多聊一會。因她如今就好似乎個姐姐,兄弟倆自是都聽她的,而小一些的孟繁更是笑嘻嘻地看着翠墨。
“這兩年多虧了翠墨姐姐幫着四姐操持家務,三哥都嘮叨好多回了。趕明線等我和他真有了前程,得了進項後一定好好謝謝你”。
“兩位少爺只要上進爭氣,那就比怎麼謝我都強!”翠墨雖比孟韜小個半歲,可跟着孟敏,她便一樣把兩人看成了弟弟一般,這口吻中便帶出了平日的做派,“三少爺五少爺若是真有心,那也該好好謝謝小姐”。
“四姐爲了家裡所做的這一切,我和五弟自然不會忘記。”孟韜重重點了點頭,隨即便展顏笑道,“翠墨你在咱家最困難的這些日子裡幫的忙,我們也同樣不會忘了。咱們沒了爹孃,你也是一樣,以後大夥兒就是一家人,不分什麼彼此!人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我卻不信這個理,有什麼比此前的溝坎更難過麼?。
這一家人三個字聽得翠墨鼻子發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好容易才忍住那衝動,板着臉嗔道:“好端端的又來惹我,在你們面前落淚很好看麼?這既然除了服,家裡便的有當家人,以後:少爺五少爺就該升格成了老爺,我不過是奴婢,”
“翠墨姐姐,三哥可沒把你當成是奴婢!”孟繁一時口快,話一出口便看見自家兄長狠狠瞪了過來。於是便改口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四姐和紅袖也該嘮叨得差不多了,咱們進去瞧一瞧”
被他這麼一打岔,翠墨便沒在意先前的那句話,正要接口的時候,她就看見外頭有人匆匆過來,便舍下兄弟倆走上前去。和那媳婦低聲交談了兩句,她頓時眉頭一挑,心中異常納罕。
今兒個先是紅袖過來,這會兒小五也來了,怎生就那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