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管萬壽節當日皇帝御奉天門受百官和四夷使節朝賀,哪是遷都北京以來最盛大的一次;儘管教坊司特意編排了最新的賀萬壽之曲。說閱讀盡在曲調極盡莊肅;儘管翰林詞臣及勳貴於壽筵上應制賦詩,頌聖之詞數以百計”然而,想必萬壽聖節的普天同慶,前一日生的兩件事方纔是大大小小的官員關心的焦點。
萬壽節前日,皇帝閱府軍前衛,因將士用命,大悅,賞費鈔幣有差。賜皇太孫天子劍。
萬壽節前日夜,永平公主子李茂芳自縊於西宮。永平公主坐教子失道。幽閉府中。
儘管隨着漢王和趙王的先後見罪。太子的儲個看似不可動搖,但由於之前太子兩次監國期間都由大臣因故被殺或是下獄,仍是有人心存幾分不可告人的念頭。可現如今皇帝一頭賜皇太孫天子劍,一頭卻又因先頭犯下大罪的李茂芳之死遷怒永平公主,這此消彼長間的名堂,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於是,哪怕是趙王萬壽節這一天隨班朝賀,兩年多來頭一回出現在人前,也鮮有希翼從龍之功的人上前巴結,大多數人都本能地躲着這位復出的親王。
對於這樣的局面,朱瞻基自然是高興得很。他沒想到,就在自己請朱林大閱府軍前衛的這一天,竟是還出現了這樣值得高興的插曲。
眼見父親這麼多年來飽受漢王趙王壓制,勳貴之中不少人至今還畏懼漢王的武勳威風,他心裡自是恨得牙癢癢的,因此前一次趙王謀逆的事情他始終耿耿於懷。如今雖說趙王開釋。李茂芳卻死了,無疑也是解氣得很。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永平公主若是安安分分當她的公主,少摻和那趟渾水,自然是好過得很,偏她非要跟着兩位皇叔一條道走到黑!”
此時此刻,他在明德齋中來來回回走了幾步,又想起趙王朱高堤萬壽節那天臉色勉強的模樣,不禁大是快意,撂下這句話後又轉頭對屋子裡的陳蕪說:“陳蕪,你說張越是不是福星?幫我解決了老大的疑難不說,而且還帶來了這樣的好運氣。”
情知朱瞻基是人逢喜事情神爽,陳蕪自然得投合這位主兒的口氣。連忙附和道:“殿下,還不止這些呢,乾清宮那邊捎來話,說是您送上去的賀禮皇上喜歡得很,直接擺在了東暖閣的架子上。太子妃前去請安的時候,皇上還對太子妃誇獎您文武雙全,智勇兼備。”
由於從小的嚴格教導,朱瞻基對朱妹的誇獎自然是極其注重,此時不免笑了起來:“說起來,如今就連那幾個難對付的老夫子唸叨我的次數都少了幾回。往日他們只知道稍有不如意就去皇爺爺那裡告狀,現如今皇爺爺讚我一句文武雙全智勇兼備。他們就都消停了!說起來,我這些侍讀侍講中,學問人品還是王師傅最好。對了,我昨天提到的那塊鎮紙,你晚些時候送去張府,順便和張越說一聲,讓他在兵部好好呆着,什麼外放知府都是流言。”
永樂年間用兵極多,但由於朱林在用兵事上往往乾綱獨斷,兼諮五軍都督府,因此兵部在實權上頭並不算太顯眼。
而兵部四司中,武選耳最顯赫。職方司最關鍵,武庫司雖說油水多。卻也得有命去撈,而車駕司則完全是冷衙門。萬壽節之後,張越就從武庫司遷職方司,試職方司郎中。這幾天便是不停地和北邊軍報打交道,卻還要應付各種莫名其妙的恭賀。
“大人小的可是薦說了,您就要遷松江知府了!”
“大人,這潞州府盛產繭綢。乃是山西最富的地方之一,瞧着您的年紀,若是您當正印官,百姓恐怕都得不信呢!”
“這三年知府之後便是布政使。布政使任滿回朝至少就是尚書侍郎。指不定大人到時候就是咱大明朝最年輕的七卿了!”
張越自己都不知道這傳言從何說起,又爲什麼都死揪着自己要出去當知府這一條,最初覺着又好氣又好笑。漸漸地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要知道,他去皇太孫宮原本就是臨時的差遣,恐怕是皇帝看着沒打仗,所以答應了朱瞻基的請求而已。如今哪怕是遷了職方司郎中,卻只是試職,原本的職方司郎中仍在,他並非立刻任職。
這外放知府根本連影子都沒有,究竟是誰那裡傳出來的?
由於如今並沒有緊急軍務,因此一過申時,各衙門就漸漸散了。
六部衙門不同於光祿寺太常寺等閒地方,申末時分方纔正式散衙。出了屋子的張越本想伸個懶腰解解乏。可卻瞧見不少往外走的同僚下屬都笑着和自己打招呼,他只得忍住了這衝動。徑直來到武庫司的司房。果然。空蕩蕩的屋子裡只剩下了萬世節一個人,他這才放肆地活動了一下腿腳。
“老萬,川左時候了懷磨磨蹭蹭的,辦討紋個村可就沒那個四,:
“知道知道,今天是嶽”杜伯母的生日!”萬世節說話間就站起身來,笑着捧起了面前那個小巧玲瓏的錦盒,這才擠了擠眼睛,“我這不是連禮物都備辦好了麼?知府大人!”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跟着人云亦云瞎折騰幹什麼!”張越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見萬世節忙着擼平身上衣服的褶皺,他更是覺得奇怪。“又不是頭一次上門,你怎麼這麼婆婆媽媽?咦,說起來我倒想起來了,平日你到哪裡都是隨隨便便,那套公服上頭還打了補丁,今天怎麼換了一套新的?”
“今天是關鍵時候,怎麼也的裝扮得精精神神。”
萬世節哂然一笑,收拾好東西就拿起錦盒與張越並肩出了屋子,又仔細地鎖好了門。眼下軍務不急。兵部晚上便只留一人值牟,四司輪流派人,不用從前那樣每司都要留守那麼緊張。出了衙門,張越網網,翻身上馬,萬世節就忽然策馬靠近了過來。
“元節,眼下還早,伯父今天應該會早些下直,咱們到長安左門去等他一同回去如何?”
倘若說原本只是覺得古怪,那麼眼下張越就是再遲鈍也覺察出了不對勁,遂一把抓住萬世節那坐騎的繮繩,瞪着眼睛句地問道:“你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關子?可別拿那些不盡不實的話糊弄我。今兒個你這麼神神鬼鬼的,必定有名堂!”
“什麼名堂,不就,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那回事麼?”萬世節臉上一僵,見張越仍是死死盯着自己不放。他只得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咧嘴笑道,“前天小五忽然跑到我家裡來,然後說願意嫁給我,讓我趕緊上門提親。我昨天晚上死活去求了東里先生,嘿,”雖說如此。可總的去和未來的岳父大人說一聲,免得明天他措手不及不是?”
“好你個老萬,前天的事情你居然整整兩天沒露口風!”
饒是張越心理承受能力很不錯,這會兒也頓時傻了眼。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他方纔怒從心頭起。沒好氣地在馬上踹了萬世節一腳,又狠狠罵了一句。看見這位多年好友那陽光燦爛的笑臉,他知道如今就是揍他一頓,這傢伙也必定是樂呵呵的,遂打消了興師問罪的打算,預備回頭再好好追問。看到張布牛敢牽着馬在不遠處等着。他就招手喚了張布上前。
“你先去杜府知會一聲,就說我接着岳父,到時候一塊回來。”
在皇城之中任職的只有光祿寺和翰林院誥敕房制敕房那些詞臣以及內閣官員,由於這些人多半都只是家無餘財的清貴,所以哪怕這會兒時值百官歸家,長安左門卻並不顯得擁擠,沿對面牆根處停着稀稀落落幾輛馬車,此外就是幾個牽着馬匹等候的小廝。
“張世兄!”
張越網網勒停了馬就聽到了這麼一個聲音,連忙循聲望去,結果一眼就看到了楊稷。比起那天在通州碼頭上相遇時的打扮,此時楊稷一身青布直掇,收拾愕倒流露出幾分儒雅書卷氣。見他快步走上前,張越就跳下馬來,笑着問道:“楊世兄是來接老大人的?”
“既然到了京師,總得盡幾分孝道,橫豎我在家裡閒着也是閒着。”楊稷一想到最近除了送接父親。其他時間都被母親拘管在家,心裡頗覺得無可奈何。答了這一句,他這纔看見張越旁邊是萬世節。
不禁有些訝異,“萬世兄和張世兄認識?”
萬世節一向放諮不羈,這一口一個世兄聽得他渾身都癢了,連忙舉手告饒道:“我說元節,你們倆直稱字就好,這稱呼我聽着胃裡直泛酸水。楊咳,子慕,我和元節是老交情了,一向都不拘束。咱們今天是來接杜大人,正巧碰上了你。”
“怪不得爹爹提起你的時候就說你是一大奇人,這正在談婚論嫁的時候,你居然就到這裡來接準岳父了?”昨天萬世節來向楊士奇求助的時候,楊稷正好在場,此時不免又訝異又羨慕,心想比起這個的大膽來。自家那些繁文褥節簡直可恨,於是趕忙說道,“可惜你們都是朝廷官員,又忙得很,否則我還真想常常上門請教。”
張越雖見識過楊稷那兩套面孔,可如今看來,年長不少的楊稷倒未必真有什麼太壞的本性,當即便點點頭道:“那好說,以後我和老萬若是有閒,一定叫上你就是!”
楊稷先前從母親那裡聽說父親要留着自己在京師讀書,心裡自是叫苦連天。
偏他在京師一個朋友都沒有。此時聞言登時大喜:“那敢情好,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