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個永樂朝。都察院左都御史之位只換過一次。殘刻坡止聖意無所不敢爲的陳橫罷免被誅死後,都察院整整三年沒一個掌總的,直到劉觀接任。向來以左右逢源著稱的他在這個位子上一干就是十年,在掌握監查大權的風口浪尖上,愣是始終屹立不到。
然而,自從新君登基之後,他卻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經到了頭。朱高熾還是太子的時候,就曾經因事譴責過他,雖說後來因朱林特賜書諭給朱高熾,說是大臣有小過不宜遽然折辱,這事情就算是揭過了,但畢竟存了粗齡。於是,朱高熾即位之後,他幾乎是使盡了十八般解數曲意奉承,但凡朱高熾有所指,他便指使御史彈劾,這次自動請命下江南也是如此。
只不過,在這一層目的之外,他還有一層說不出的隱衷。他雖是進士出身,家境卻頗爲貧苦,因此當官之後極好財貨。因爲兒子劉輻收受了永平公主的錢,他便半推半就地彈劾了張越,又給那位公主出了不少主意,結果竟是漸漸上了漢王朱高煦的賊船。時至今日,這一條是撇都撇不清,如有泄露便是萬劫不復,所以他也只有一條道走到黑。
這會兒,書房中的劉觀反反覆覆看着手中那三頁信箋,只覺得心煩意亂。如今漢王府掌總謀事的乃是枚青,這一應書信指令都是從那裡來,這一次的事情也是如此。枚青對錦衣衛前任指揮使袁方頗有忌憚,讓他設法除了。這一點他亦是贊同,所以暗地謀劃了一通,不料竟是功敗垂成。可是,枚青竟然在背後撼動南京滿城的勳貴,藉此讓他們和朱高熾離心。這卻着實讓他心驚。
他如今作爲朝廷的左都御史,朱高熾的親信,勳貴們興許會認爲他的一應舉動都是皇帝授意,因此而生出怨氣。可是,就算朱高煦順利奪了帝位,到時候爲收勳貴之心,安知就不會把他扔出去平衆怒,更不承認現在這一切是他奉命而爲?
“那個着千至今還沒醒?”
旁邊的精壯男僕連忙低下頭去:“老爺,自從前日用刑之後,此人就一直昏睡不醒。用冷水澆潑也沒效用。因爲多日粒米不進滴水未入小的擔心他熬不過幾天就得沒命”
“我不是說過讓你們謹慎些!”儘管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但得知人到現在還沒醒。劉觀仍是惱火得緊,“南京城那麼多大夫,就沒找一個給他瞧瞧?要是讓人死了,到時候我還拿什麼去平息悠悠衆口?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三日之後要是此人還不能開口說話,你也不用來見我,直接一頭撞死了乾淨!”
此時天氣原本就熱,那精壯男僕本就緊張得滿頭大汗,聽到這話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奈何這會兒就是辯解求情也是無用,他只能垂頭喪氣地答應了一聲,繼而躡手躡腳地走了。等到書房中沒了外人,劉觀方纔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卻給那巨大的力道震礙手生疼。
齜牙咧嘴地揉着巴掌,他又想起了城中沸沸揚揚的流言,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冷笑了一聲。
那些愚民不但詆譭他和劉俊是本家親戚,而且還流傳都察院有衆多御史貪贓枉法!要是讓他抓住有人背後搗鬼的證據。他一定整得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爺,老爺,不好了”。
外頭那慌慌張張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劉觀的思緒。正在火頭上的他沉着臉喚了人進來,見那小廝慌慌張張地往地上一跪,他就劈頭蓋臉地罵道:“大清早的慌什麼,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咱家,咱家大門讓一大幫人堵了!”那小廝往日跟着劉觀,對於撈油水關說人情等等嫺熟得很,對於應付這樣突如其來的大事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此時見劉觀大吃一驚,他便哭喪着臉說,“這些人一下子從小巷兩頭涌了出來,紛紛說什麼爲駱府尊請命等等小的打探了一下,說都是從蘇州來的,從府學的生員到蘇州府的士伸百姓,足足有七八十號人!”
一聽蘇州府三個字,劉觀頓時本能地想到了那天當面大放厥詞的徐理,繼而面前又露出了張越那可惡的笑臉。官場之上,一味容忍退讓的人幾乎很難存身,因此對於這種批了逆鱗的小輩,他自然有的是睚眥必報的手段。然而,那幾個士子卻警醒地躲到了黔寧王府附近一家客棧裡頭,而且還不知怎的得了沐聽的庇護,又當了縮頭烏龜,他竟走動手不得。
可是,如今已經過了十餘日,就在他已經打算暫時壓下此事不理的時候,他們竟然又掀起了更大的風波,直接堵上了他的門!他決計不相信區區幾今生員能有這樣大的膽量,背後極有可能是張越指使。可是,那個小子怎麼敢?
地上跪着的那小廝看見劉觀臉色鐵青,自是一動不敢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忽然傳來了巨大的喧譁,此時此刻,緊攥拳頭的劉觀一下子驚醒了過來。三兩步跨出門去厲聲喝道:“怎麼回事?”
“老爺,是,,是門外那羣人!他們正在歷數南直隸那位巡按御史侯大人的劣跡,說是蘇州府百姓已經準備了萬民書要遞給大人!”
聽到那長隨驚慌失措的稟報聲,劉觀只覺得腦袋沉甸甸的動彈不得。這種激烈的手段素來是大明朝的大忌,縱使他因爲此事下馬,外頭這幫人也同樣討不了好,一旦徹查更是莫大的風波。難道是張越真有莫大的把握,真的耍藉此事掀翻了他?不可能,那小子雖說被人稱爲什麼屠夫。什麼剋星,可他哪有這樣的能耐!
“去,看看後門口可有人,倘使沒有,立刻備導。我耍入宮去見太
”。
看着幾個僕人慌忙下去預備,劉觀已是把心一橫。就算朱瞻基再怎麼維護張越。只要他施壓徹查此事,那位主兒也不好推辭。太子畢竟不是皇帝,就拿當初的朱高熾不敢拿他怎樣一般,如今的朱瞻基也一樣奈何不了他。只要他一天還是左都御史,說話就具張越有效用!至於以後,,鹿死誰手。那還難說得很!
相比前門被人堵住的喧牟吵鬧,劉府後門仍是靜悄悄的。坐上一輛川,乏油馬車離開的劉觀特意吩咐車夾往前門那條巷午繞了隙川點衆多人把一整條巷子堵的嚴嚴實實,甚至引來了好些圍觀的百姓,他不禁冷冷一笑,隨即就下令開往皇城。
和朱瞻基一同來到南京之後,劉觀前前後後見過這位儲君數次,其中除了最初的一日是文華殿拜倡之外,其餘都只是在端敬殿或是其他非正式的地方。然而,這一次通報之後,前來迎候的太監竟然把他引到了東宮文華殿外。須知文華殿乃是太子治事的正所,歷來非大事不用,在這裡見他,便是公事公辦,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沿着幾十級臺階到了殿前,劉觀已經是有些氣喘。他年紀已經不在大太陽底下從宮門一直走到這裡,早已經是汗溼重衣。外頭陽先極好,殿內卻仍有些昏暗。然而,從門檻跨入裡間,他一眼就看到這兒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南京刑部尚書趙班,詹事府詹事黃福,南京都察院都御史兼詹事向瑤?三個,人全都與他沒有絲毫交情,其中向臨更是在新君登基之後拔擢任右都御史,沒幾個月就被他排擠到了南京。看到寶座上端坐着面無表情的朱瞻基。他更是覺得今日這陣仗來得詭異。
果然。還不等劉觀開口說話,朱瞻基身邊的那今年輕太監就手捧一大疊奏摺匆匆下來。畢恭畢敬地呈遞到了他的面前。
瞧見那厚厚一摞奏摺的頭一本赫然寫着趙班的名字。他不禁擡頭向其望去,但趙據卻是氣定神閒地瞧都不瞧他一眼。於是。他索性沉住氣沒有動作。
“劉卿不妨看看這些摺子。自從我到了南京,這些東西就不曾斷過!”朱瞻基的聲音極其沉穩,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起伏,“原本我只想留着這些也就罷了。可蘇州府控告巡按御史侯捷的萬民書都送到通政司了。若再不理會恐怕的激起民變。”
太子儲君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劉觀原先打點好的那番話頓時給嚴嚴實實堵在了嘴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到在家裡被士仲百姓堵門,他只覺得心頭更火。竟是也不去翻那些摺子,徑直跪了下來,重重一叩之後便直起腰來。
“太子殿下,都察院奉旨監查天下百官,自來便是衆矢之的,縱有害羣之馬,也自有皇命處置。所謂的萬民書,不過是刁民貪官畏都察院威嚴,做不得數。如今臣這家門口已經被那些刁民劣伸給堵了,臣請殿下嚴查此事,以正風氣!”
這一招步步緊逼若是在從前用出來,朱瞻基或許還會投鼠忌器。然而,此時此匆卻是緊要關頭,不管用什麼法子,他都要把這麼個禍害打走,因此他看着那個面沉如水的傢伙,心中暗自冷笑了起來,當即把目光轉向了向猛。於是,這位可稱得上是對劉觀恨之入骨的南京都察院學院立巍站了出來,皮笑肉不笑地了話。
“劉大人此言差矣。先頭太祖皇帝便有貪官錄皮的前例。怎麼放在你口中竟然成了要懲治百姓?荊生痛恨都察院的御史貪贓枉法橫行無忌,於是自上了萬民書。身爲都察院左都御史,你這當口還護着屬下,這便成不明是非護短了!皇上讓劉大人下江南是爲了查證劉俊之事,如今罪證確鑿。你卻遲遲不肯結案,這又是意欲何爲?如今南京城人心惶,惶,此事不宜再拖。要麼你立刻將劉俊明正典刑。要麼你就將其押赴北京!”
見到趙竈也在一旁附和,黃福不禁又想起了張越正告皇帝重病的消息。他在外十餘年。對於朝政生疏得很,並不願意人云亦云。然而,他如今是詹事府詹事,太子身邊名義上的第一人,這種時候把居心叵測的人打走乃是正理。於是,他定了定神,便也淡淡地說道:“如今南京城內諸勳貴都向太子殿下上了摺子,指斥有人挑唆指使他們府中的人。當此之際,劉俊這等人不宜再留。劉大人已經查了一個月,該結案了。”
彷彿是配合黃福這一槌定音的話,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外頭步入大殿,手中的丹漆托盤上赫然是厚厚一摞摺子。在寶座前的御階下躬下身,他便低聲稟報道:“太子殿下,這是南京魏國公沐駙馬武定侯等十二位勳貴的上書。”
陳蕪匆匆下去。捧了這一摞東西上前奉上。朱瞻基卻並不取閱,目光隨意掃過那厚厚一沓素白麪子的奏摺,隨即示意陳蕪宣讀最上頭那一份。聽着那些犀利的詞句,他看見劉觀的臉色至爲難看,就淡淡地說:“劉卿可聽到了?有道是順應人心,到了這個份上。該罷手的就罷手。明日清早,你就把人解送回京,南京錦衣衛的人手盡你挑選隨從。總之,金陵財賦重地。以安定祥和爲上!”
此言一出。便是再無更改的餘地,即便是劉觀心頭怒極,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朱瞻基不同於當年的朱高熾,哪怕少了監國這個名義。卻很的朱高熾信賴,要想指望朱高熾如朱林當年那般維護他,那也得他回京之後再去下功夫。想到這次出京之前的謀劃準備,再對比如今的灰頭土臉一事無成,他不禁咬碎了銀牙,最後卻只能透出一個是字。
等到劉觀告退離開文華殿,朱瞻基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看着殿中三個神情各異的大臣。他便欣然點頭道:“今日全賴三位卿家,這才能把人打走。待劉觀從運河水路動身,我也會立剪啓程。南京城就託付給你們了。”
“臣等謹遵鈞旨。”
起身離去的朱瞻基握着張越命曹吉祥送回來的九龍玉佩,心中只覺得安定了不少。北京城有母親張皇后操持,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南京城留着這麼三個人。他也一樣可以放心;至於路山,有張越出謀劃,策,他自可高枕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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