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外人人都知道大醫院,但相比太陝院那此人,御藥房略刀滯真正的供職大內。太醫院的所有御醫太醫醫士每年都要經過嚴格考覈,甚至有禮部官員監考,只有一等方纔能夠當值御藥房。每日晚間宮門下鑰之後,御藥房都仍然有四名御醫當值,以應付內宮貴人的不時之需。只不過,御藥房當家作主的卻不是這四個御醫,而是御藥房太監。
御藥房不在十二監四司八局這二十四衙門之內,太監自然也就只是自己人叫叫,其實遠沒有太監的品級,正經名頭不過是奉御。但這卻是御前的要緊事,若有太醫前去給帝后或是後宮診脈,則必得由御藥房太監親自引入,來來去去有不少見到貴人的機會,所以反而比外差更風光。再者藥材收用都是從他手底下過,油水也並不少。
兩個月前剛剛從軍器監調到這御藥房的索連舟呆在燒着火炮的屋裡,笑眯眯地燙着酒。饒桌上四色小菜十分精緻,此時正冒着騰騰熱氣。冬日長夜漫漫,外頭天寒地凍,在屋裡喝杯小酒吃吃小菜。總比在外頭得應付那些苦哈哈的工匠們要強多了。再說,由於兵部武庫司那邊的要求越來越高,工部自然把責任都壓在了軍器監頭上,幸好他走通門路滑腳得快,否則,在那位張侍郎手下討生活,日卻難過。
這會兒,一個十七八的小宦官屈一腿跪在撫沿上,正在滿臉堆笑地給索連舟斟酒,又笑道:“公公,聽說這張侍郎這幾天正住在古今通集庫那邊,和咱們這就是幾步路。如今外頭傳言多極了,說什麼的都有
“別把那些傳言搗騰到咱家這來,咱家可不感興趣!”索連舟原本就是胖滾滾的水桶腰,到了御藥房日好過,再加上宮裡這些天幾乎沒什麼貴人身體不適,他自然又胖了一圈,此時拈起一塊豬頸肉往嘴裡一丟,這纔沒好氣地說,“咱家是不耐煩軍器監那邊三查五查,所以才請託調到了這兒來,可不是因爲和張大人有什麼粗梧!再說了,把人請到宮裡住着,那是爲了大事,只有那些蠢貨纔會胡說八道”
索連舟心想,自個是劉永誠的乾兒,這劉永誠被打發到南京養老了,要是他還在軍器監的位上,萬一被人抓着以前的把柄,連救的人都沒有,於是趕緊拿出大半家財送了司禮監太監金英,謀了這品級不高卻勝在輕省的職分。敲打了旁邊這個專司尚藥的小宦官,他這才輕輕吁了一口氣,用筷敲打着桌,藉着酒意低聲唱起了幾句唱詞。
“我是一顆捶不扁、炒不爆、砸不碎、煮不透響噹噹一顆銅豌豆
這公鴨嗓唱元曲,自然是怎麼聽怎麼彆扭,旁邊那小宦官偏還不敢笑出來。就在這時候。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陣嚷嚷,隨即一個在外間留值的年宦官就衝了進來:“公公,公公,仁壽宮那邊來人了,說是皇太,皇太病了,讓您趕緊帶御醫過去!”
一聽這話,索連舟剛纔升起的醉意頓時化作冷汗出了。挪動着肥,碩的身軀下了炕,他一面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一面任由那個小宦官替自己穿鞋,忙活着這些,他又連聲問道:“你可問清楚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皇太不是身體好着嗎,怎麼突然說病就病?還有,病勢如何,可有什麼症狀,咱家也好去挑御醫!”
“公公,來人什麼都沒說,就只說把四個御醫都帶上!”
此時此亥,索連舟只覺得頭皮發炸,一時連哭的心思都有了。難道老天爺也看不得他一直過輕省日,非得找出由頭狠狠折騰一下?扣好最後幾個扣出了門去,又接過那一襲厚厚的青色剪絨大氅繫好,他就打起門簾出去,和那不肯進屋的仁壽宮來人說了幾句,又匆匆到後邊親自叫起了那四個御醫。聽說是皇太病了,四個御醫也都嚇得不輕。
那可是皇帝好不容易纔得的嗣,又是最心愛的孫貴妃所出??要出一點砒漏,他們可是別想撿回命來!
收拾停當之後,索連舟就親自帶着四個御醫隨那仁壽宮來人匆匆出了御藥房。此時已經是醜正三刻,天色自然仍是灰暗得很,前頭雖有兩盞燈籠,但熱身被冷風一吹。再加上他還喝過酒,剛剛一受悄嚇,自然感覺腳下都是飄的。
好容易捱到了仁壽宮,才一進門沒走兩步,他就聽到後頭有響動,趁其他人不注意往後一膘,他就發現身後的宮門已經嚴嚴實實地合了上去,四個身強力壯的年太監面無表情地守在了那兒。一時間,他更是感到心裡一哆嗦,腦海一下生出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莫不是,,莫不是有人誆騙了他來?可誆騙誰不好,誆騙他幹什麼?
索連舟這七上八下的心終於在進了仁壽宮正殿,得知病倒的不是皇太,而是皇太后的時候徹底懸了起來。他差點就沒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旁邊那四個御醫也好不到哪兒去,個個都是臉色煞白。平日皇太后病了也就病了,可如今是什麼時候?從前太宗皇帝又是北巡又是北征,那是因爲京裡總有太坐鎮,如今皇帝一走,也是因爲京有太后在。要是太后有什麼三長兩短,就憑眼下京裡的情形,那比皇太病倒事情還大!
儘管戰戰兢兢,但診脈仍是不得不行。索連舟看到那爲首的御醫在那放下簾帳的牀前屈膝跪下,將右手袖稍稍挽起,隨即輕輕搭在那隻手腕上,閉上眼睛診了片刻,原本煞白的臉色彷彿更白了,他的心裡頓時也是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扭頭去看朱寧。
朱寧卻沒去理會屋裡別人打量過來的目光,雙手攏在袖。面沉如水地盯着那花梨木大牀,心裡卻飛快地計算着。京還留有多位重臣,哪怕傍晚那事情鬧得再大,如今也已經在收網了,只要壓住局面,不讓人知道太后病了,那就沒什麼要緊。可是,太后雖是國母,年紀也五十出頭了,但從來不是七災八難的人,平素就連風寒咳嗽都是少有,怎麼會突然”,
正尋思的剛以。她就看見頭一個御醫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往後退開,又獺,力二個小御醫上前診脈。略一沉吟,她就衝那個診完脈的御醫招了招手,待其上前行禮,她便低聲問道:“太后的病究竟如何?”
今夜把四個御醫都叫了過來,顯然就是爲了讓四個人集合在一起做個判斷,因此那御醫最初還有些猶猶豫豫不敢說,待到眼看着朱寧面色越來越冷,他才把心一橫,低下頭說:“太后的情形不太好,應當是心疾
“那怎麼平日裡從來就沒有診出來?”
“這”這是猝然發作,平日太后身體好,自然都蓋住了
聽他說得期期艾艾,朱寧自是大爲惱怒,遂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待到四人挨個診完了脈,她見索連舟那大胖個頭杵在一旁。便吩咐他們先到外間商議結果,而自己就在裡頭等。須臾,那門簾外頭又傳來了壓低聲音的通報。
“郡主,範公公和金公公都來了。”
雖說張太后託以腹心,但朱寧也不敢真把自個當成這仁壽宮主事的人,之前派人以皇太病到爲由去請御醫,隨即又請示了張太后,打發心腹去宣範弘和金英,同時又指示鍾懷坐鎮御馬監不得擅離。
這會兒見兩人進來,她便微微一點頭,也不多說,徑直把人帶到了張太后牀前。
範弘金英都不是沒經歷過事的,見了仁壽宮院就已經覺察到不對,這會兒見暖閣如此光景,雙雙都是面如土色。跪在牀前行過禮後,他們就聽到裡頭傳來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仁壽宮一應事宜,都由阿寧做主。外間內臣的事,你們兩個掌總,內閣送進擬好的題奏之後,你們仍是送仁壽宮,一應如常,明白了嗎?。
“是,老奴明白
“對外就說,皇太身染重疾,爲防別人再帶進什麼不好的氣息來,不許人進仁壽宮探望。還有,東西宮先封了。”
當初朱高熾突然駕崩,張太后坐鎮京城的時候,就曾經封過東西宮,因此,範弘金英雖則同時心一凜,但全都不敢有違逆,齊齊叩下頭去。他們都知道,要是皇太患疾的消息散佈出去,很可能東西宮都會有各式各樣的反應,於是範弘猶豫片刻就問道:“太后,那東西宮要不要加派人手小
牀上的張太后已經由一個宮人攙扶着半坐起身,但臉色仍是極其不好看,張了張口沒能出身,遂掐了掐那宮人的手。那心腹宮人忙出聲喚道:“郡主,郡主!”
朱寧還以爲集了什麼事,忙快步上前。掀起帳入內,見張太后還好,只是彷彿想要說話,她連忙在牀沿上坐了,把耳朵湊了上去,聽了片刻便回過頭來看着外頭的範弘和金英。
“太后說了,東西宮由得他們去,只要外頭嚴加看守,內她們翻不出什麼風浪來。東廠的人手有限,與其擺在這裡,還不如把外頭的事情好好收拾乾淨,不要讓皇上回來煩心。司禮監也是,內閣題奏不許耽誤,務必不能讓外頭起疑心。”
“那,,孫貴妃和吳嬪
金英這一問,朱寧也是臉色微變,忙去看張太后,卻發現這時候張太后的臉色徒然一變,頓時顧不上那許多,高聲把御醫又叫了進來。須臾,四個御醫一溜煙地衝了進來,這時候也顧不上什麼內外分別,爲首的那個匆匆診過脈,立時道了聲罪,要來醫箱之後打開蓋,一針便從張太后手上刺入,隨即又是一針,待到又要動手時,他卻有些猶豫了。
剛剛要不是事急從權,他也不會有膽刺下這頭一針,可剩下就麻煩了。而湯藥的作用畢竟不如針炎迅速,要真是他們診斷得那樣是突發心疾,再不趕緊興許就來不及了。他正想得滿頭大汗,一旁的朱寧見張太后竟是昏了過去,咬咬牙突然搶過了他手的那一包針。
“你報穴個,我來!”
“郡主!”
“少說廢話!”
“是,針炎手上內關、合谷,足底涌泉。輪流針炎這三個穴位,等太后甦醒之後才能服藥
指使兩個宮人把那御醫帶到外頭去開藥方煎藥,又讓範弘和金英先出去,朱寧就又放下了那一層厚厚的漳絨帳,隨即返回張太后身邊坐下,咬咬牙說道:“太后,你千萬挺住”。
用錦被嚴嚴實實包裹住了張太后的身,朱寧就掀開下半截被,隨即輕輕褪去了那腳上的襪。把針包打開放在一旁,她就拈起了其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一下扎入了張太后的腳底。輕輕捻動着銀針,見張太后依舊未醒,她少不得繼續施爲,又在。雖說她和小五學過,父親周王朱橢在世的時候她也多次給他針炎過風溼關節,可畢竟不像此次那麼兇險。
室內燒着地龍火盆,原本就溫暖如春,因此不過一會兒,她就感到滿頭大汗,不一會兒就連後背心的衣衫也溼透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方纔聽到了一個低低的聲音,扭頭瞧見張太后已醒,她頓時長出一口氣,一下跌坐在了牀沿上,半晌纔開口喚了一聲。
“太后醒了!”
雖則胸口仍是悶惡難當,但張太后畢竟是清醒了過來,等看到朱寧取下自己涌泉和內關合谷穴上的銀針包好,又重新蓋好了下頭半截錦被,她立時明白了過來,看着朱寧的眼神便多了深深的感激。等到外間御醫又上前叩頭報了藥方,奉上以前合好的丸藥讓她送水服下,她便微一點頭,示意其出去抓藥煎藥。等到人全都出去,朱寧纔在牀沿再次坐了下來。
“剛網真是嚇死我了”御醫不敢用針,所以我斗膽”
“阿寧,你很好”張太后已經是沒了多少說話的力氣,只是輕輕握着朱寧的那隻手,“你務必要看好皇太,以免有人趁機生事,還有,明天一早,讓張越出宮去,吩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