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澤元和小梅告別齊老師夫婦,登上行吟閣。憑欄遠眺珞珈山光,飽覽東湖風景。此時正值夕陽偏西,遙看西方想到離家數載,歷盡千難萬險,隨處漂泊至今,和組織失去聯繫,孤身奮鬥,不知歸處,不禁思緒萬千,澤元隨口低低吟道:“珞珈夕照山色煙,東湖春風波瀲灩;千載騷客行吟處,空餘飄洋遊子怨。”
小梅聽他吟詩,驚異問道:“先生是學數學的,還會吟詩?”
澤元微笑道:“哪裡,哪裡,信口胡謅。見笑見笑。”
小梅記憶力特別好,竟一字不差複述了一遍,連聲說道:“好詩,好詩,情景交融,寓意深遠。”
澤元這時後悔了,自己怎麼能在小梅面前賣弄呢,從石松的字畫看,小梅的文化底蘊很定深厚,簡直是班門弄斧,他想立即擺脫這種尷尬局面,於是問道:“小梅,去過北京嗎?”
小梅搖搖頭,說:“沒有,我長這麼大,爸媽從不讓我出遠門,連漢口。漢陽都沒去過。爸媽說:世道不好,女孩子最好呆在家裡。”
“那就太可惜了,北京可大啦。”澤元說道,像個導遊似的介紹道,“北京是中國古都,好看好玩好吃的,多着呢。像什麼頤和園、北海、故宮、天壇、景山、太廟社稷壇……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前門天橋,那裡有許多做生意的,有全聚德的烤鴨、六必居的醬菜、瑞蚨祥的綢緞。同仁堂藥房,……前門到處都有賣果脯蜜餞、酥糖茯苓餅的,還有許多著名的小吃,可好吃啦。比如說,前門不遠有個叫大柵欄的地方,那兒有個小衚衕叫門框衚衕,衚衕裡有爆肚馮、褡褳火燒、桂花茶和江米糉子。他們吆喝起來更有趣,好聽極了。”
“學學,我聽聽。”小梅聽得津津有味,這外面的世界真的太有趣了,簡直讓他太神往了。
澤元笑笑,說:“我學學可以,可別笑啊。”
澤元放開嗓子模仿着北京人聲音吆喝起來。“桂花哪!茶湯哪!江——米,小棗——哎。啊哈,好大的糉子哪——!”拖腔拉調的樣子,把小梅逗得前俯後仰,幾乎笑岔了氣。
“先生,你真有趣。”這時候小梅才發覺澤元是個情趣十分豐富的人,並不像她剛纔見面時總板着臉,像條西服褲子——不打折。她高興得個小姑娘似的,拉着澤元撒嬌說道:“先生,再給我講些有趣的事情,好嗎?”
澤元擡起左手,看看腕上的英納格表,說道:“小梅,時間不早啦,還是送你回家吧。”
爲了讓自己的形象與校長身份相符合,他不得不花一筆錢來包裝自己:穿上西裝、皮鞋、戴上洋表、佩着金筆。完全改變了自己過去的樣子。他擔心到高家灣,老父老母看不順眼的。
倆人下樓,僱了黃包車回到南湖路石家。回到家中,小梅看見石先生、石太太、秀姑和翠雲圍在牌桌邊鏖戰正酣,輕聲對石太太說:“媽,我的肚子都癟了,餓啦。”
秀姑打出一張三萬,笑着說:“今晚阿姨請客,咱們去望江樓吃武昌魚。”
翠雲把三萬揀上手:“和啦!”說道:“看好啦,清一色,一條龍,門前清,喂,三十番,可是大和啦。姐姐,你咋自稱阿姨,輩分錯啦。是大嫂。”
秀姑想一想,笑了:“啊喲,是啊,輩分錯了,石先生、石太太不見怪吧。”
“不見怪,不見怪。”石家夫婦直點頭。
“小弟呀,”秀姑邊洗牌邊吩咐道,“你帶小梅先去望江樓訂一個大雅間。打完這一圈,我們就去。你請小梅點幾樣願吃的,我們到了就上菜。”
“是,大嫂,就照你的吩咐。小梅,我們走。”
小梅非常自然地伸出右手挎在澤元左肩上,緊緊依偎着出去了。
“喂,瞧見沒有,石先生,石太太,纔多大點功夫。倆人就親熱上了。”秀姑忙叫屋裡人看倆人親密的背影。
“是呀,是呀,小梅的福氣來了。”石太太笑得眼都成一條線了。
石先生一句話沒說。這一下午,他的手氣非常不順,想要的牌,一張沒有,總也沒和過。
大家在望江樓上美美飽餐一頓。飯後秀姑叫來司機先把石家全家人送回南湖路。他們則站在街邊等車回來。
秀姑問澤元:“小梅還合意嗎?”
澤元答道:“合意,只是年齡小了。”
“你呀,你是在討小,年齡越小越好。”秀姑訓開了。“事情往下怎麼發展我就不講了。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兵貴神速,你要快一點征服她。”
“對的,小弟,要記住,女人不怕男人壞,就怕男人不愛。千萬不能讓到嘴的鴨子飛了。”翠雲也幫澤元出主意。
澤元微微一笑,連聲說:“謝謝二位嫂嫂指教,小弟明白該如何。”
第二天晚上,秀姑、翠雲叫小梅到東湖路五十七號。三個女人擠坐在一條長藤椅上,小梅被她倆夾在中間,秀姑叫小梅詳細彙報昨天下午逛街的情況。
“啥?小弟還吟詩?說來聽聽。”澤懷就坐在對面,饒有興趣追問道。
小梅一字一句把詩背了一遍。
“嗯,空餘飄洋遊子怨。”澤懷細細品道,“好一個遊子怨,怨啥?怨清黨殺人多?”
“你在瞎嘀咕些啥,小弟離家七、八年了。這麼多年人家不想父母妻兒?當然有怨!”秀姑沒好氣地斥道:“你成天清啥黨,殺這個殺那個。殺人多了,造孽太大,將來不得好死的。小弟和你不同,人家有大學問大志向的 ,不希望什麼大洋,什麼女人。哪像你,見不得大洋和女人。見了女人,哪怕肥得像豬也拼了命去弄她幾個小崽來。見了大洋,哪怕是油鍋翻滾兒了也伸手去撈。人家小弟是什麼數學啥子鬥啊。”
“數學泰斗,就是數學界的大學問家。”小梅笑着補充道。心裡想,你們這些人,是十個綁成一個,也頂不上澤元,全是些草包。
澤懷叫秀姑一頓槍白,臉都氣清了。他知道秀姑說的老肥豬就是燕兒。說來也怪,月兒生了孩子身體恢復很快,身形沒啥變化。燕兒可不行,生了第一個之後,身體如同發起來的麪包。生了小二,更胖的厲害。也怪,澤懷就喜歡她那個肥,覺得更有肉感性感。這不,燕兒又懷上崽了。
翠雲附在小梅耳邊問道:“小梅,老實說,你喜歡小弟啵?”
小梅滿臉緋紅,低頭不語。
翠雲窮追不捨:“這麼說,點頭就是喜歡,搖頭就是不喜歡。”
小梅輕輕點了點頭。翠雲就緊貼在小梅耳朵邊,嘀嘀咕咕,講了好大一氣。
小梅羞得把頭埋在懷裡,好半天才低聲說:“二夫人,咋好意思呢,羞死人啦。”
“小弟是何等人物,提親說媒的何止我們姐妹倆。現在的女孩兒誰不願嫁個如意郎君。你不搶先,叫別人奪去了,後悔就來不及了。”翠雲點撥道。
小梅無言地點點頭。
從那以後每個星期天小梅都到澤元住處來。早上八時準時進門,她見澤元正伏案寫字,就悄悄把澤元放在牀上的髒衣服、臭襪子搜出來,端上臉盆去洗盥室洗的乾乾淨淨,然後涼在門前栓的繩子上。回到房間她把地打掃的乾乾淨淨,抹掉門窗上的灰塵、正理牀鋪,收拾書架上散亂的書。一切都做完了,就從書架拿出一本詩集、小說之類的書,靜靜地讀,絕不打擾澤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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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澤元終於放下筆,衝她笑一笑,說:“走,咱們去飯店吃飯吧。”
到了學校包飯的飯店,澤元叫小梅點三五樣她喜歡吃的。兩人面對面坐着,邊吃邊談。不時有幾位好事的老師過來逗個樂,惹得小梅嘎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