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汪伯吃完了,臨走前吩咐道:“老婆子,莫忘了中午給長文打牙祭,多弄幾個菜,弄得好一些。”
“要得(方言:可以),我早些時候回來,弄好些多弄幾個菜。”汪伯孃答應道。
雖說汪伯是縣人民醫院院長,汪伯孃是藥房主任,老兩口還是中午在家裡吃飯。茹芬學校離家有四、五里遠,只好在學校食堂吃。茹芬放下筷子,說:“中午我請個假,回家來吃飯。”
汪伯臨出門叮囑道:“老婆子,出門把門鎖好,讓長文安安心心睡個好覺。”
茹芬進屋穿上外衣,撲了點兒粉,看長文還在酣睡,她忍不住俯身吻了又吻,這纔出門。
因爲這幾個月長文過於辛勞,體力有些透支,幸虧昨夜睡了個好覺,纔有力量應付妻子的需求,劇烈而動人心魄的動作過後精力全部釋放完了,他就渾身癱成泥了,酣睡進入夢中。
燉雞香氣中的分子侵入他的鼻腔,受刺激的嗅覺喚醒了熟睡的大腦,長文一下子睜開眼,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蹦下來,三五幾下穿好衣褲,毛巾打溼了,抹了一把臉,然後整理好被子。這纔開門來到廚房,汪伯孃正在竈上炒菜,另一口鍋上燉着雞,鍋上蒸着飯。當地都吃甑子飯,也就是把大米淘洗乾淨,在鐵鍋中加米煮到六、七成熟,把煮了的米倒入竹箕潷去水。然後趁熱把這種煮過的米倒入下面放着竹笆子和溼布的木桶中,放在摻了半鍋水的鐵鍋上,上面的木桶蓋上蓋子,加火把米蒸熟。不像城裡人用鋁鍋燜飯,或者同高壓鍋燜米飯。這種甑子飯,米熟了,卻不爛軟,有嚼頭。
“伯孃,有啥子需要我幫忙?”長文問道。
“不用啦,”伯孃說道,“哦,你去把碗筷洗乾淨,擺在桌子上。十二點一過,你伯伯和茹芬就會回來吃飯的。”伯孃把炒好菜往碗裡盛。
在當時的江佑縣像汪家這樣的人家很少。一家三口人都掙工資,雖然只掙幾十元的月工資,可是那時候東西特別便宜。一斤大米才一角三分;一斤豬肉五角錢;一斤菜籽油也只有四角二分。其餘像白菜、菠菜一類蔬菜不過幾分錢一斤而已。就算雞蛋最貴,不過六角錢十個,(當時雞蛋論個賣),這還只是建了鋼鐵廠之後人多了,才漲了價,以前是三角錢十個。
汪伯當了縣人民醫院院長,每月有六十元的工資;汪伯孃有四十六元工資;汪茹芬保留了遼遠帶過來的工資是七十八元,這是當地中學的最高工資。這三口人每月有一百八十多元的收入,在這個小縣城裡絕對是“富翁”級了。
長文把碗筷布好,茹芬就風風火火回來了。一進來抱住長文左吻一下右吻一下,問道:“睡好了嗎?”
長文輕聲說:“別這樣,我睡好了。伯孃看見了,不好意思。”
茹芬嘻嘻一笑:“啥不好意思,老婆喜歡老公,天經地義!”依舊抱着長文左吻右吻個不停。
飯廳和廚房只隔一道木板牆,而且門開着,小兩口那個親熱勁兒,汪伯孃心裡美洋洋的,她喊道:“長文,過來端菜!”
“來啦,別把長文燙着,我來!”茹芬應道。
茹芬進了廚房把雞和雞湯端上桌,又跑回去端炒菜。最後把木甑子也端上來了。
汪伯牽了一隻像鹿的東西進來,沒長角,個頭像狗大小。
“伯伯,這是啥?”長文沒見過,問道。
“這叫麂子,野生的,很好吃。”汪伯說道。“我還向王老三訂了一條娃娃魚(當地把蠑鯢叫娃娃魚)。下午他就送來。”
“伯伯,用得着買這麼多東西嗎?不年不節,何必花費這麼多呢?”長文說道。
“不貴,這隻麂子不過十五塊錢,娃娃魚才十塊錢。不貴不貴。”汪伯說道,“乾兒子,這些山珍你在大城市是見不到,更不說吃了。今天你回來,好好打個牙祭。”
“好,好,長文好好補一補。”茹芬拍着手叫好。
一家四口人高高興興吃罷午飯。
長文說:“伯伯、伯孃,我去縣委縣政府看看任木子和渝梅。”
“去吧,別忘了請任書記和晏局長來家裡吃飯。”伯伯叮囑道。
“好的,我忘不了。”長文答道。
汪茹芬拉着他的手:“我去學校順路,正好送你去。”
兩口子手拉手往縣委走去。一路上有很多人都同茹芬打招呼:“汪主任好!”
茹芬也熱情迴應:“您好。”
兩口子到了縣委大院門口,傳達室的門衛問道:“汪主任要見任書記還是晏局長?”
“同志,我不見他們,這是我老公,你帶他去見任書記。”茹芬說道。
門衛說:“汪主任放心,我帶他去見任書記。”
門衛把長文帶到書記辦公室門前,叩門說:“任書記,汪主任愛人來拜訪你。”
屋裡有人回答:“是長文,快請進,請進。”
話音剛落任木子開門抱住長文,激動地說:“好小子,可回來啦,我正想去找你呢!”
“任哥,找我,幹嗎?”任木子的話讓長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任木子拿出一張省報,“今天才出的,頭版頭條:鋼鐵元帥帳下傳喜訊,江佑鋼鐵廠首爐鋼水飛濺。報紙上說你是鍊鋼的行家裡手……”
長文直搖頭,說:“任哥,你不是說過:文人筆下七分誇張三分真。依我看有一份真就不錯啦,別聽他們瞎吹。”
“這是假的?”任木子不信。
“假倒不假,我哪能算行家裡手,只能算剛剛入門而已。”
任木子苦笑道:“長文,你畢竟入了門。我呢,還是個屁臭都不曉得的門外漢,卻叫我去指揮十個縣十萬民工上陣鍊鐵!我弄不明白,專區憑什麼要貢獻一萬噸鐵!”
“專區要煉一萬噸鐵?怕是把全專區老百姓家裡的鍋刀杴鏟斧頭剪刀都當廢鐵收了,也湊不夠一萬噸鐵的。”
“我也不知道省裡哪一位講的,他親眼看到有人用一個臉盆大小的爐,砌的是青磚,用風箱吹燃木炭把鐵礦石煉成鐵。於是叫這個人當技術顧問,叫我來當這個總指揮,全專區有十個縣,每縣出一萬民工。十萬人馬齊集咱江佑縣,一縣建十座高爐,在白巖坪一字排開,叫十萬百爐鍊鐵大會戰,總指揮部設在白巖坪。要我們拼了老命到十二月底也要煉出一萬噸生鐵出來。”任木子說道。
“任哥,鍊鐵也好,鍊鋼鐵好,必須具備相應的條件。你想想要把鐵礦石用焦炭加熱一千度到二千度,鐵礦石才能化,鐵與礦石中的石頭溶化後,依照比重才能分開,鐵水沉下爐底,礦渣浮在鐵水上。你想想用普通的磚和石頭能經得住這麼燒嗎?石頭化成水,磚頭也燒成粉末了。高爐不塌纔怪。所以人家用耐火磚,那是鎂砂、氧化鎂製成磚才能耐住一千至二千度的高溫。我雖然沒煉過鐵,但是聽過蘇聯專家講過高爐如何鍊鐵。土高爐用石頭和青磚壘成,用手拉風向吹氧、燒木頭塊子鍊鐵是絕對不行的。何況白巖坪那小地方,一下子集合十萬人馬,吃喝拉撒都成問題。到那時間,你這個總指揮也得抓瞎!“
“不行啊,這是省委指示,我能硬頂?不要命啦?”
長文直搖頭,說:“任哥,不行,你千萬不能去,別相信他們亂說亂吹。今天我醜話說在前面,你去了,十萬大軍恐怕一兩鐵也煉不出來,到時候只能抓你當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