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寒假過後,於老師接任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同時長勝也到高三·一班上課。開始同學們認爲是於老師帶了一個插班生,不久才知道是從高二跳級上來。過了一個月才發現長勝成績還是那麼好。
一個星期六中午,吃罷午飯,長勝帶來本英語去學校樓後樹下背單詞。這時宗麗麗來了。
“長勝,上高三就忘了姐姐,不回來看看姐姐啦。”麗麗緊緊挨他坐下。
長勝說:“麗麗,我功課忙,顧不上了。”
“長勝,我想請你去我家玩,姐姐想你。”
“明天,我要背英語、背古文、做數學。沒空。”
“吃了午飯,下午總行吧。”
長勝想了想,說:“我上午把這些學完,下午去你家,晚上看物理。”
“長勝,你真好。明天下午我在家等你呀。”麗麗站起來走了。
長勝又埋頭背英語單詞,直到學校打響了上課預備鈴,他起身往教室跑去。這時何靜匆匆從校外跑來,正好打個照面。
“喲,長勝上了高三,就忘了我們。”何靜喘着大氣說道。
“哪能呢,功課太忙,沒時間。”長勝十分抱歉說道。
“好的,今晚週六,不上晚自習,我請你看電影,行不?”何靜說道。
長勝馬上答道:“行,你在校門外等我。”
“不,我在紅星電影院門外等你,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何靜與麗麗都是班裡的漂亮姑娘,都同長勝耍得好,倆個姑娘都比長勝大三歲。麗麗能說會道,很會辦事,是團支書。何靜沉默寡言,性格內向,卻很讓長勝喜歡。爲了何靜入團問題,他不惜同麗麗吵了一架。最後終於說服支部的人投了贊成票。
放學後,長勝來到紅星影院門口,看見何靜正在門前張望,見到長勝馬上迎上來:“來啦!”
“來了。”長勝答道,看似無意瞟了瞟四周。
“別看啦,沒有同學。”何靜拉着他的手說,“進去吧,座位是十排十五、六號,正中間。”
“什麼電影?”長勝問道。
“天仙配。”
電影開映了,長勝只覺得音樂好聽,演員唱得也好,很開心。忽然發現何靜在用手帕抹眼淚,很是悲傷。
散場後長勝說:“我送你回家。”
長勝和何靜沿着寬廣的人民路慢慢走着,人行道上路燈的人影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
“這電影真悲。七仙女和董永真是一對好夫妻,可惜硬被王母娘娘活活拆散了,讓人心痛呀!”何靜無不悲憤地講道。
“這是神話傳說中的,在今天社會主義現實生活中不會發生的。”長勝說道,“何靜,你不必替古人擔憂。”
何靜說:“長勝,未必,現在不見得就沒有這種事情。我的表姐,叫趙秀蘭,如果活到今天恐怕有二十五歲。去年我舅舅舅母都成了右派分子,表姐受到牽連,本來是廠會計科會計被下放到車間當工人。她的男朋友父母堅決不準自己兒子和右派分子女兒談戀愛,活活把他倆拆散了。表姐絕望了,服了安眠藥自殺了。”何靜說着說着淚水流了出來。
“真有這種事兒?”長勝還不相信。
“我騙你幹嘛?那是我親舅舅的女兒,就發生在我身邊,舅舅舅媽哭得死去活來。表姐出殯那天,她的男朋友跪在半路上,攔住出殯車子,連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掏出一把水果刀朝自己心口一刀刺進去,當時就命喪黃泉。”
“這麼悲壯!”長勝叫道,“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麼悲壯的愛情!”
“長勝,換了是我,你能嗎?”何靜問道。
長勝一臉困惑,說道:“你?何靜你和宗麗麗都對我好,像姐姐一樣。但是我不像表姐的男朋友,死也死在一起。好像沒那個必要。沒了你,還有麗麗;沒了麗麗,還有你。總有一個和我在一起。”
“你呀太小,還沒有感覺。”何靜嘆道。
何家是個大家族,從太爺爺起就在南洋經營橡膠,她的爺爺把經營發展到南美。何靜的爸爸在日本投降之前爲了救父親,甘爲人質,回祖籍遼遠,先辦了一個百貨公司,又開了一個汽車運輸公司。爲了讓家族安全,又購置了三棟五層的住宅樓。後來國共內戰打起來了,爺爺他們就不回遼遠了,依舊在海外發展。何家只好把住宅樓出租。
五五年公私合營高潮中何家吧百貨商場和運輸公司都公私合營了。何父和何母成了資方代表。可是那三棟樓房產因爲沒有明確政策,公家就沒有接收。五七年何父何母是資本家被批鬥。有人揭發他們隱藏三棟樓房出租,仍然過着剝削生活。由此運動後被定爲右派。父母遭此打擊,何靜變得鬱鬱寡歡,沉默不語。正是這種憂鬱沉默加上美麗,讓長勝覺得可愛可親。
很快何家到了,長勝衝她揮揮手:“何靜,再見!”
何靜也揮揮手,“再見!長勝。”
星期天下午天氣暖和,長勝穿了一身卡其布學生裝去麗麗家。
麗麗家住在勝利橋北一片工人居住區,這裡清一色老舊的俄式住宅,全是一棟棟二層三層木結構小樓,鐵皮房頂,還有尖的塔樓,木地板、木門木窗和木樓梯。麗麗父母都在鐵路機務段工作,工作十二小時、休息二十四小時。麗麗家住二樓,兩間臥室、一間飯廳兼廚房,一個衛生間。向南是一間大臥室,是麗麗父母住的;朝北是一間小臥室是姐姐和麗麗住的,姐姐是鐵路醫學院大一學生,住校。所以只有麗麗一個人住。
長勝依照麗麗給的地址找到宗家住的小樓,在 院子門口看見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嫂正在曬被子,問道:“大嬸,宗麗麗家在這兒嗎?”
那位大嫂看看長勝,問道:“你是麗麗的同學吧。”
“是的,是麗麗同學,來找她玩得。”
“她家在二樓,左邊那家。”那位大嫂說道。
長勝沿着吱吱作響的樓梯上去,看見麗麗站在門口,跑過來拉住長勝:“你可來了。”
可能天熱了,她只穿一件淺綠色泡泡紗襯衫,沒戴乳罩,發育很好的*一顫一顫。長勝低下頭,把目光移開。麗麗穿一條及膝的淺藍裙子,趿一雙布拖鞋。
宗麗麗把他拉到父母臥室,坐在一張大雙人牀上,牀頭是一張寫字檯,上面有鏤花暖水瓶、茶壺和茶杯。牆上有兩個大相框,裡面全是全家人的照片。屋中間有一個鑄鐵爐子和煙筒,這是冬天取暖用的,還沒來得及拆掉呢。靠北牆有一個三門大櫥,一個平櫃。大櫥中間鑲一張一米二十釐米長,四十釐米寬的大衣鏡。平櫃上有一臺三五座鐘和一臺老式收音機。
麗麗給長勝倒了一杯水:“喝口水,看你滿頭是汗,用毛巾擦擦。”又去拿了一支毛巾替他擦汗。
長勝被大相框的相片吸引住了,他在家中沒見過多少相片。凡是照的相片都叫爸爸和林嵐放在相冊中收撿起來。長勝想找一張媽媽的相片都找不到。在這兒他看見麗麗家的全家福,還有她姐姐穿連衣裙,戴大學校徽的單人照。還有一張扎着兩個朝天衝小辮子的小丫頭。
“這是你?真調皮。”長勝笑了。
“你沒有嗎?”麗麗問道。
“沒有,上學以前我沒照過。後來照的,都叫大人收起來了。”長勝隱隱有些悲哀。
麗麗翻出一本舊影集,“來,咱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