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一九五九年秋天，江西廬山上發生了一場政治大地震。身爲中央委員的澤元親眼目睹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回到遼遠，他愈發沉默寡言，鬱郁不歡，反覆回憶這兩年的言行，心中很是焦慮。長勝不在面前，林嵐對丈夫是體貼入微，時時刻刻觀察着丈夫一舉一動。
“澤元，你從廬山回來整天不言不語，究竟出了什麼事啦？”林嵐問道。
澤元把林嵐攬在懷中，悲哀地說道：“在廬山我見彭老總他們挨批，心中很不是滋味。彭老總的觀點我是贊同的。”
林嵐輕輕堵住他的嘴，“別說了，看看這個。”
她拿出一疊厚厚的信箋，遞給澤元：“這是準備給你的。”
在廬山上，林青通知他：“什麼也別講，只當看客。”
澤元拿過信箋，打開一看：“這是澤元在去年何今年講話稿，節錄出來僅供參考：
……天底下會有這種奇怪的事情：一畝地能產十萬斤小麥、二十萬斤甚至三十萬斤大米！這不是放‘衛星’！這是吹牛皮！……（《在市農業鼓勁大會上的講話》）
咱們市的農村沒有出現什麼畝產萬斤十萬斤，而是老老實實地報了畝產六百斤、七百斤。這是對的！咱們千萬不能學人家放什麼‘衛星’，畝產三十萬斤。那純粹是吹牛皮！早晚要露餡的。東河縣很好，縣委李書記都是實打實一斤一斤稱出來的，這個產量實在，今年你們心裡踏實，明年口袋就有糧，不會鬧饑荒的。……（《在東河糧食生產總結會議上的講話》）
同志們，總路線說要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重要的是後面兩個字：“好、省。生產圖快圖多，全是次品、廢品，有個啥用？現在有人動不動就要放‘衛星’，那是好大喜功，不切實際的。咱們共產黨只講實際，老老實實幹活，絕不準吹牛皮放衛星！叫我逮着啦，一擼到底，公職、黨籍統統沒有啦。（《在市工業會議上的講話》）
……我大兒子來信說他們那裡搞了個十萬大軍百座土法高爐鍊鐵，幹了一個月，勞民傷財，結果一兩鐵水都沒煉出來。所以我堅決反對搞什麼土法鍊鐵鍊鋼，搞什麼土法上馬造汽車造萬噸輪。不行！共產黨人是講科學的，講實際的。有些人認爲*了，什麼牛都敢吹，肥皂泡也上天。胡鬧！這叫‘敢想敢幹’？不對！那不是敢想敢幹，那是胡想亂幹，誤國誤民！決不允許的。（《在市工業會議上的講話》）
看完之後，澤元很平靜，問道：“爸是從哪兒收集到的？”
林嵐雙臂勾住他的頸項說：“爸是管幹部的，你這些話都登在遼遠報和省報上的，注意你的言行，不是很正常嗎。爸提醒你，講的對。但是也要注意言行，千萬別讓人抓住辮子。今天爸在那個位置上，可以千方百計保護你。一旦他不在了，咋辦？”
講完之後林嵐緊緊抱住丈夫，淚水悄悄流了下來。澤元只能仰天長嘆一聲。
一天上午澤元照例主持市長工作會議。會議結束前，澤元正在做總結髮言，突然眼前一黑，他跌坐在椅子上。諸位副市長都嚇壞了，有人上前來扶人，有人忙喊叫救護車……林嵐果斷地說：“不要亂動，用椅子拼好，將他放平在椅子上，馬上叫醫生！”
五分鐘後救護車到了，隨車來的大夫拿聽診器聽了聽心臟，翻眼皮看看，說：“立即送醫院搶救！”
於是大夫護士用擔架擡上救護車。林嵐隨車來到醫院。澤元被送進急救室。
護士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
“我，我是他妻子！”
“喲，是林副市長，請您籤個字，文書記需要住院。”護士認識林嵐。
“文書記什麼病？”
“心臟病，心梗。”
“啊！”林嵐吃了一驚，迅速簽了字。
一個小時之後，澤元躺在車子上出來了。林嵐馬上迎上去，扶住車子問道：“澤元，感覺好了些嗎？”
澤元搖搖頭，沒言語。
林嵐見澤元被推進幹部優診病房，護士們忙這忙那，掛上吊瓶，搬進氧氣瓶，塞上鼻孔輸氧；身上掛上電線，測量心跳……
林嵐鬱鬱不樂出了醫院。看見自己的吉爾車停在醫院門口。
“林市長，上車吧。”司機老王說道，“我聽同志們說文書記住院了，你來了醫院，我一直守在門口。”
林嵐擺擺手，說道：“你把車開回小車班吧，我想一個人走走，要想一些事情。”
“別價，林市長這兒離家多遠啊，上車吧。文書記不會有事的，寬點心別發愁。”老王是老職工，總把林嵐叫成林市長，省去那個“副”。他下車到後面打開門，請林嵐上車。林嵐只好上了車。
一到家中她就給林青掛長途：“爸，澤元上午開回突發心梗，人是搶救過來了，住院了。”
“啊，澤元病了？住院啦？”
“大夫建議至少休息一年，絕對不能疲勞，需要靜養。爸，就是你的信對他刺激太大！”
“哎喲，我的丫頭，那有啥？你就是他的救命的護身符！有你，他百病不犯。開導開導他，讓他寬寬心。丫頭，他是你老公，千萬別讓他倒了。記住爸爸的話，有我在，有你這個護身符，他會一切平安的。唉，我又得去遼遠，叫呼延明暫代第一書記和市長啦。”
兩個月之後澤元出院回家，開始了帶職休養。
六○年夏天，長勝放暑假回遼遠了。麗麗和何靜一齊來找他去海濱浴場游泳，長勝興致勃勃跟她倆到了海邊。長勝換好了游泳褲，然後躲在太陽傘下等兩位女同胞在更衣室換泳裝。
長勝知道往年浴場人山人海，今年去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在北京他不上市場，沒發現什麼變化，回到遼遠就感到和過去不大一樣，很多東西都不見了，供應的粗糧多了，細糧少了。麪粉改成全面粉了，大米也沒有過去白了。
這時麗麗、何靜站在他面前，“彪子，想啥呢？”麗麗拍了他一下。
長勝一驚，面前兩個身穿泳裝的大美女：“真漂亮！”
麗麗穿一件彈性十足的綠花白底泳裝，豐腴的身材，白白嫩嫩的，雙乳高聳，只怕要破繭而出。何靜則是一件不知何種料子深藍色泳裝，緊緊的束住她的纖腰，把胸乳託得高高的，肌膚白如脂玉，亭亭玉立。長勝幾乎看呆了。
麗麗拉了一下何靜泳裝：“咦，這是什麼料子，彈性真好。”
“是姑姑從國外寄回來的，我媽穿瘦了，給我了。姑姑說這叫尼龍纖維，國外產的。”何靜簡單地說道。
何家經常收到國外寄回來的東西，但是何靜根本不講。在當時有海外關係，不是好事情。一有運動，那就是罪狀。有海外關係本身就是叛國罪。
長勝說：“咱們下水吧。”說着他就先奔向海邊，撲通一下扎進水中，潛游十多米才浮出水面。何靜和麗麗也隨之進入水中，跟在長勝後面遊。長勝水性很好，徑直往五百米外養海帶的筏子游去。在當時海帶筏子以外的地帶是不準遊客出去的禁區。麗麗和何靜都是遼遠海邊長大的女孩子，當然都能遊，只是體力不行，僅僅侷限在二百米之內，然後返回岸上，躲在太陽傘下乘涼，怕曬黑了，又披上毛巾把裸露部位擋住。
一個小時之後長勝纔回來，上岸就躺在沙灘上，四仰八叉曬太陽。
麗麗說：“長勝，別那樣曬，要曬暴皮的。”說着把自己的太陽傘移到他身邊，替他遮住陽光。
長勝笑了：“我是個粗人，曬黑了，是健康！”